長安城的夜幕,被一場不期而至的夏雨浸透。吳王府邸的書房內,燭火搖曳,將李恪挺拔的身影投映在窗欞上。他並未入睡,而是對著一局殘棋凝神思索,指尖的黑子久久未落。窗外雨聲淅瀝,敲打著芭蕉葉,更襯得室內一片死寂。這寂靜,卻莫名讓人心緒不寧。
他,太宗第三子,文武雙全,素有“賢王”之譽。曾幾何時,他也曾是距離那至尊之位最近的人選之一。然而時移世易,如今龍椅上坐著的是他的九弟李治。他深知自己身份敏感,故而這些年來一直謹言慎行,韜光養晦,將那份曾經的雄心與不甘深深掩藏在風流雅致、不同政務的表象之下。可越是如此,他越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龍椅上那位年輕帝王若有若無的審視與忌憚。長孫無忌等關隴勳貴對宗室的排擠打壓,更是讓他如履薄冰。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李恪輕歎一聲,將黑子隨意丟回棋罐。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潮濕清冷的空氣湧入,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這場雨,能洗去長安的塵埃,卻洗不去這權力場中的暗湧。
就在這時,書房門外傳來極輕的叩擊聲,三長兩短,是他貼身老仆的暗號。
“進來。”
老仆推門而入,神色凝重,手中捧著一個毫不起眼、甚至帶著些許水漬和泥點的青布包裹。“王爺,方才府外有人將此物擲於門階之上,護衛未能追上那人蹤影。”老仆低聲道,“老奴查驗過,並無機關毒物。”
李恪眉頭微蹙,接過包裹。入手頗沉。他揮手讓老仆退下,重新關好門窗,這才回到書案前,就著燭光,小心翼翼地解開布結。
包裹裡並無書信,隻有幾樣零碎卻觸目驚心的物件:一截明顯是宮內製式的、被燒焦一角的香囊,上麵用金線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隱隱還能聞到一股奇異的甜膩香氣;幾封字跡潦草、內容惡毒的信件殘頁,直指蕭淑妃宮中某位得寵近侍與宮外家人往來,密謀散布“妖尼惑主,穢亂宮闈”的謠言;還有一枚小巧的、形製特殊的銀質令牌,令牌邊緣刻著細微的蛇形紋路,李恪認得,這是蕭淑妃母族私下禁養的一些見不得光的人手所用的信物。
證據並不完整,卻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通往陰謀核心的第一道門。指向明確——蕭淑妃及其家族,正是此次“妖尼”風波在宮內的策源地!
李恪的心猛地一沉。他拿起那截香囊,指尖摩挲著焦黑的邊緣,鼻翼微動,辨彆著那絲若有若無的甜膩氣。這是……混合了某種西域迷香的東西?若放置在武媚居所附近,再佐以流言,坐實“妖邪”之名,當真是殺人不見血!
他緩緩坐回椅中,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這不是他第一次接到這種“機緣”般的線索了。此前數次,在他可能被卷入某些無端構陷,或是麵臨長孫無忌派係打壓的關口,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巧合”或“匿名”信息,助他化險為夷。他一直懷疑背後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撥動棋局,如今,這感覺愈發清晰。
是誰?為何屢次相助?這次,又將這燙手的山芋直接丟給了他?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證據上。出手,意味著他將正式卷入帝後與長孫無忌、蕭淑妃集團的鬥爭漩渦。風險巨大,一旦行事不密,不僅會徹底得罪長孫無忌和蕭淑妃,甚至可能引來陛下更深的猜忌——畢竟,他一個親王,如此“熱心”後宮之事,意欲何為?
可若不出手……李恪眼前浮現出朝堂上崔仁師那咄咄逼人的麵孔,以及長孫無忌那看似平靜實則掌控一切的眼神。讓這群人如此輕易地以“妖尼”之名扳倒武媚,下一步,是否就是更加肆無忌憚地清洗異己,進一步擠壓他們這些宗室的生存空間?更何況,那武媚……他雖接觸不多,但觀其能自感業寺重返宮廷,便知絕非易與之輩。讓她欠下一個人情,或許……對未來並非壞事。
更重要的是,這遞來的刀,鋒利,且指向明確。若能借此砍掉蕭淑妃伸得過長的爪牙,既是幫了陛下無論李治內心如何想,表麵上的麻煩總是解決了),也是打擊了長孫無忌一派的囂張氣焰,於公於私,似乎都利大於弊。
窗外的雨聲似乎更急了。
李恪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的銳光。他拿起那枚蛇紋銀牌,在指尖掂了掂,隨即緊緊握住。
“來人。”他沉聲喚道。
老仆應聲而入。
“備紙墨。”李恪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度,“另外,讓‘影衛’動起來,按這些線索,給本王把尾巴清理乾淨,證據……要確鑿,要能直接呈遞禦前。”
老仆心領神會,躬身領命,無聲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燭火跳動了一下。李恪將那些零散的證據重新包好,放入一個暗格。他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風雨已至,既然避無可避,那便……順勢而為吧。這把來自暗處的刀,他接了。就看這朝堂的風雨,最終會刮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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