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隼號”劈波斬浪,航行在碧藍的南海之上。李恪獨立船頭,任由帶著鹹腥氣息的海風拂麵。他體內江河奔湧的內息,似乎也與這廣闊無垠的天地產生了某種共鳴,隻覺得心胸前所未有的開闊。在琉求的見聞已讓他震撼不已,然而,當航船依照海圖指引,緩緩駛近那片被標注為“盤州”的巨大島嶼時,眼前的景象依舊超出了他的想象。
首先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的蠻荒海岸或簡陋寨壘,而是一道依著天然地勢蜿蜒起伏的青色城牆!那城牆雖不及長安城那般巍峨高聳,卻異常厚重堅實,巨石壘砌的牆體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雉堞齊整,隱隱有哨兵的身影在其上巡弋。城牆向著兩側延伸,將一片廣闊的土地庇護其後,遠遠望去,氣象森然,竟已初具一座邊陲雄城的骨架。
航船駛入被命名為“定海”的港口,李恪眼中的驚異更甚。港口規劃得井井有條,深水區停泊著數艘懸掛墨羽旗幟、形製各異的海船,既有運輸巨舶,也有巡邏快艇。棧橋以巨大的青石砌成,堅固異常,碼頭上貨物堆積如山,穿著墨羽服飾的人員、從中原移民而來的工匠、以及膚色黝黑、身著各色部落服飾的土著民混雜一處,或扛或抬,或指揮或操作器械,忙碌異常,卻忙而不亂,秩序井然。號子聲、指揮聲、車輪碾過石路的轆轆聲,交織成一曲充滿活力與效率的樂章。
這……便是短短數月之間,在主上手中誕生的基業?李恪心中巨震。琉求是開拓與建設的典範,而眼前的盤州,則更像是一個被強力改造、迅速步入正軌的軍政實體,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鐵血與秩序交織的氣息。他身後的九名玄機穀弟子亦是瞪大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眼前的景象,比任何穀中的推演沙盤都更為真實、更具衝擊力。
踏上堅實的碼頭地麵,早有得到消息的墨羽人員上前接引。一行人穿過繁忙的港口區,步入定海城內。城內的景象,再次讓李恪心潮起伏。街道橫平豎直,以碎石混合灰泥夯實,寬闊而平整。兩側甚至有開挖的排水明渠,渠水清澈流動。坊市區分明確,工坊區內傳出有節奏的敲打聲與織機聲,市集裡人聲鼎沸,各種物產,從海外奇珍到日常百貨,琳琅滿目。更令他側目的是,他看到了掛著“醫館”牌匾的屋舍,看到了傳出朗朗讀書聲的學堂!
漢人與土著比鄰而居,交易往來,神色間雖仍有差異,卻並無明顯的隔閡與敵意。一種嶄新的、超越了單純武力征服的秩序,正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這一切,都無聲地訴說著主宰此地之人的雄心與手段。
引路的墨羽人員腳步不停,徑直將李恪一行引向城中央的州衙。那是一座新建不久的官署,雖不奢華,卻格局嚴謹,氣象肅穆。就在他即將踏入州衙大門,心神仍沉浸在周遭見聞的震撼中時,目光不經意地掠過門側。
刹那間,他的腳步微微一滯,呼吸仿佛都慢了半拍。
州衙門前,一株新植的木棉樹下,一道清冷的身影靜立在那裡。依舊是那一襲熟悉的青衣,素淨得不染塵埃,身姿挺拔如修竹。海風拂動她幾縷未綰的青絲,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是青鸞。
她似乎早已在此等候,清冽的目光正平靜地望過來,落在他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李恪感到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血緣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縱然分離日久,縱然身份境遇已滄海桑田,但在目光交彙的這一刻,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形的牽動與親近感,自然而然地湧現。他看著她,較之記憶中長安宮闈裡那位尊貴卻帶著一絲憂鬱的晉陽公主,眼前的青鸞,眉宇間少了幾分金枝玉葉的嬌貴,多了幾分曆經風霜淬煉後的沉靜與颯爽,氣質愈發超然出塵,宛如謫仙臨世,與這海外新城的背景奇異地融合。
而青鸞,看著風塵仆仆卻眼神清亮、周身氣息圓融內斂,再無往日半分陰鬱頹唐的李恪,那清冷得如同古井寒泉的眸子裡,也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的微瀾。那裡麵,有關切,有審視,更有一絲看到親人掙脫枷鎖、獲得新生的……欣慰。
沒有言語,沒有激動的呼喚,甚至沒有禮節性的寒暄。李恪隻是微微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因瞬間情緒波動而略顯急促的呼吸,朝著青鸞的方向,鄭重地、幾乎是下意識地,拱手深深一揖。
青鸞靜立原地,受了他這一禮,然後,極其輕微地,頷首回意。
一切儘在不言中。
血脈之情,在這海外新城,於無聲處,悄然彙流。而前方州衙之內,那位賦予他們新生、並締造了眼前這一切奇跡的執棋者,正在等待著李恪的正式覲見。李恪知道,他人生的全新篇章,即將在這定海城中,真正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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