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初秋,距離白江口那場驚天海戰已過去半月有餘。一份沾染著風塵與海水氣息的八百裡加急捷報,如同插上了翅膀,穿越關山阻隔,一路換馬不換人,直抵長安,送入那重重宮闕深處的大明宮。
紫宸殿內,當內侍用激動到變調的聲音,高聲誦讀出熊津都督府傳來的捷報時,那股因戰事而壓抑了許久的沉重氣氛,仿佛被投入巨石的冰麵,驟然碎裂、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沸騰的狂喜與震撼。
“臣劉仁軌謹奏:龍朔三年七月,倭國傾舉國水師,聯百濟殘部,戰船千餘,寇我白江口。臣奉陛下天威,賴將士用命,據險而守,巧借風火……激戰竟日,焚賊艦四百餘艘,斬首、溺斃無算,賊酋阿曇比羅夫僅以身免,狼狽竄逃……白江口大捷,賊寇已退,海疆暫靖,此皆陛下……”
捷報的內容被反複宣讀,每一個字都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讓殿內侍立的文武百官麵色潮紅,呼吸急促,不少人甚至激動得渾身微微顫抖。以區區百餘戰船、七千兵馬,大破倭國傾國之師,焚船四百,這簡直是亙古未有的海戰奇功!
“好!好!好!”李治猛地從禦座上站起,連道三聲“好”。他蒼白的臉上湧現出罕見的紅暈,那雙因風疾而時常顯得疲憊渾濁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燃燒著熾烈的火焰。他用力揮動手臂,仿佛要將胸中積鬱已久的悶氣一掃而空,連日來因東西戰事而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睥睨四海的帝王豪情。
“劉仁軌!真乃朕之棟梁!大唐之柱石!”他聲音洪亮,帶著難以抑製的興奮,“以寡敵眾,火攻破敵,揚我國威於海東!此戰,當彪炳史冊,昭示天下,犯我大唐天威者,雖遠必誅!”
他意氣風發,目光掃過下方群臣,仿佛在這一刻,所有的病痛、所有的內部齟齬,都被這場輝煌的勝利所掩蓋。他才是這盛世大唐的主宰,是這赫赫軍功的唯一歸屬。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的倭國是如何的喪膽,四夷是如何的震恐。
“傳朕旨意!”李治聲音高昂,“擢升劉仁軌為左武衛大將軍,封樂城縣公,賜帛千匹,金百斤!其餘有功將士,著兵部、吏部從優敘功,重重封賞!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為大唐效力者,朕絕不吝嗇!”
“陛下聖明!天佑大唐!”群臣齊聲高呼,聲震殿宇。這一刻,無論是後黨、帝黨,還是中立官員,都沉浸在國家大勝的榮光之中,由衷地感到自豪。
然而,在這片幾乎要掀翻殿頂的歡慶聲中,鳳座上的武媚,卻顯得異常沉靜。
她同樣麵帶得體的微笑,符合一位皇後在此刻應有的欣慰與榮耀。但若有人能細看她的眼底,便會發現那深處並非純粹的喜悅,而是一片冷靜到近乎冰封的湖麵,湖麵之下,暗流湧動。
她的目光掠過激動得有些失態的李治,掠過那些狂喜的臣工,最後仿佛穿透了宮殿的穹頂,望向了那遙遠而神秘的南方海域。
劉仁軌的火攻之策,固然精妙,但……真的僅僅如此嗎?倭國傾力而來,氣勢正盛,即便中了火攻之計,以其船艦數量之眾,何至於敗得如此徹底,如此迅速?近乎全軍覆沒?
她想起了那份關於華胥“驚瀾級”蒸汽戰艦的密報,想起了那個遠在海外、曾許下千年之約的身影。墨羽的力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東方墨,他會坐視倭國坐大嗎?他會眼睜睜看著大唐,或者說,看著她武媚,陷入可能的危局嗎?
一個模糊卻令人心驚的念頭在她心中升起:這場大捷的背後,是否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遙遠的海域,同步扼住了倭國的咽喉,迫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這念頭讓她背脊微微發涼,並非恐懼,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警醒。李治在為眼前的勝利陶醉,而她,卻看到了勝利陰影下,一個更加莫測、更難以掌控的變量正在悄然壯大。
華胥……東方墨……
她的指尖,在寬大的袖袍中,無意識地撚動著,如同撚動著一顆無形卻至關重要的棋子。這場大捷,對李治而言是強心劑,對她而言,卻是一麵映照出更多危機與可能的鏡子。
表麵的共慶之下,帝後之心,已隔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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