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入蓬萊殿時,武媚正倚在窗邊的軟榻上小憩。孕期的倦意時常襲來,她手邊還擱著一卷未看完的州縣考課記錄。聽聞心腹女官低聲稟報太子咳疾未愈、陛下已增派太醫並減免課業後,她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鳳眸裡先是掠過一絲屬於母親的、自然而然的關切,但隨即,更複雜的思緒便如暗流般湧動起來。
她並未立刻起身,指尖輕輕撫上自己已明顯隆起的小腹,感受著新生命在其中活動的跡象。這個即將到來的孩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代表著皇室的繁衍與延續,本是喜事。然而,長子的健康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問題,卻讓這份喜悅蒙上了一層陰影。
“太醫署增派人手,是應有之義。”她的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波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陛下憂心太子,減免課業讓他靜養,也是慈父之心。”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女官,語氣依舊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隻是,太子雖年少,亦是一國儲君。些許咳疾,陛下便如此興師動眾,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
她微微蹙起眉頭,並非針對李弘的病情,而是針對此事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李治對太子健康的過度敏感和大力乾預,在她看來,固然是愛子心切,卻也可能帶來不必要的紛擾。那些本就對東宮地位、對帝後關係心懷叵測之人,會不會借此機會散布流言,揣測太子是否真的“體弱”,甚至動搖國本?那些依附於她的寒門官員,會不會因此感到不安?
她吩咐道,“你去一趟東宮,代本宮探望太子。帶上那匣新進貢的川貝母和燕窩,告訴太子,春日天氣反複,咳嗽最是纏人,讓他務必遵醫囑,好生休養,勿要惦記功課,養好身子最要緊。”她的措辭溫和得體,充滿了母親的關懷,任誰也挑不出錯處。
然而,在女官領命欲退下時,武媚又補充了一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順便,仔細看看東宮如今的情形。太醫們是如何診治議論的,侍奉的宮人可有懈怠慌亂,還有……看看都有哪些人,格外‘關心’太子的病情。”
“是,娘娘,奴婢明白。”女官領神會,躬身退下。
殿內重新恢複了安靜。武媚獨自坐在榻上,指尖無意識地在書卷邊緣摩挲。陽光透過窗欞,在她雍容華貴的麵容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她對李弘的關心是真實的,那是她第一個孩子,傾注了無數心血。但身處她這個位置,母愛往往不得不與政治考量交織在一起。
她相信太醫署的醫術,目前看來,弘兒的病確實不算嚴重。但她必須防範於未然,不能允許任何不確定因素破壞她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權力格局,尤其是在她身懷六甲、精力難免分散的時期。李治的憂心忡忡或許源於自身病痛的陰影,而她的“慮”,則更多在於如何穩住朝局,如何確保無論東宮病情如何發展,權力的天平都不會發生意外的傾斜。
輕輕按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武媚深吸了一口氣。這個春天,似乎注定了不會太平靜。她必須比以往更加警覺,如同經驗豐富的舵手,在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敏銳地感知著每一道暗流的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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