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偶感風寒、咳嗽未愈的消息,如同春日裡一絲不易察覺的涼風,悄無聲息地吹進了大明宮深處,皇帝李治的寢殿。
彼時,李治剛服用過調理風疾的湯藥,正倚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試圖驅散那常年盤踞於額角、如同陰雲般的沉重與脹痛。內侍王伏勝輕手輕腳地入內,低聲將東宮傳來的訊息稟上。
幾乎是瞬間,李治猛地睜開了眼睛,那渾濁疲憊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清晰的驚悸。他撐著榻沿,下意識地想要坐直身體,這個動作卻引得一陣眩暈,讓他不得不重新靠回去,臉色顯得更為蒼白。
“咳疾?還未痊愈?”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連串的問題急切地拋出,“太醫怎麼說?是何症候?用了什麼方子?弘兒此刻精神如何?”
王伏勝連忙將太醫的診斷和所用方劑一一回明,並補充道:“大家放心,太醫說了,殿下隻是春日勞神,偶感風邪,症候尚淺,並非重症。殿下也一直按時服藥,隻是咳嗽斷斷續續,未能儘除。”
“並非重症……未能儘除……”李治喃喃重複著這兩個詞,眉頭緊緊鎖起。他自己的身體便是被這“並非重症”卻纏綿多年的風疾一點點拖垮的,他太知道病痛這種東西,初時如絲,若不徹底斬斷,日後便可能成長為纏繞大樹的毒藤。弘兒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性情仁厚,聰穎好學,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儲君,更是他沉屙纏身時內心最大的慰藉與寄托。弘兒的健康,在他心中,與帝國的未來幾乎同等重要。
一陣劇烈的憂懼攫住了他的心。他仿佛能從這遙遠的、斷續的咳嗽聲中,看到自己當年病痛初起時的影子。
“傳朕旨意,”李治的聲音帶著一種因虛弱而強撐出的威儀,“令太醫署增派精於兒科、肺疾的太醫,輪班值守東宮,密切留意太子病情變化,藥方需一日一議,隨時調整,務求根治,不得延誤!”
他頓了頓,呼吸略顯急促地繼續道:“告訴太子太傅,近日太子課業減半,那些繁難的經義暫且放下,以靜養為要。還有……令尚食局,太子膳食需更加精細溫補,但不可油膩,以易克化、潤肺化痰之物為主。”
他一連串地吩咐著,事無巨細,仿佛要通過這些具體的指令,來對抗內心那莫名湧起的不安。他甚至生出立刻親赴東宮探望的念頭,但剛一動彈,那熟悉的、如同針紮般的頭痛便再次襲來,讓他無力地癱軟回去。
“陛下,您保重龍體要緊。”王伏勝連忙上前扶住,憂心忡忡地勸慰,“太子殿下年輕,底子好,些許小恙,有太醫們精心調治,定能很快康複。您若太過憂心,反倒讓殿下不安了。”
李治靠在引枕上,重重地喘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王伏勝的話不無道理,但他內心深處那份屬於帝王和父親的直覺,卻讓他無法完全安心。他揮了揮手,示意王伏勝去傳旨。
寢殿內重新恢複了寂靜,隻有銅漏滴答作響。李治獨自躺在榻上,窗外明媚的春光似乎與他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他仿佛能聽見那來自東宮的、細微而執拗的咳嗽聲,正穿透宮牆,一聲聲,敲打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上。對兒子健康的擔憂,與對自身病體的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化作一片濃重的陰影,沉沉地壓在了他的心頭。這君父之憂,比任何朝政難題,都更讓他感到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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