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殿內,金猊香獸吐露著清雅的百合香,與殿外透進的秋日暖陽相得益彰,營造出一派寧和安詳。武媚正批閱著幾份由門下省轉來的、關於典禮用度的奏請,朱筆勾勒,姿態從容。當心腹女官悄步近前,低聲稟報東宮太子病情顯著好轉的消息時,她執筆的手微微一頓。
一抹真切而不加掩飾的喜悅,首先自她眼底深處漾開,如同春水破冰,迅速蔓延至唇角,化作一絲溫柔而欣慰的笑意。她放下朱筆,輕輕舒了一口氣。
“蒼天見憐,列祖庇佑。”她低聲喟歎,語氣中帶著為人母者最質樸的慶幸,“弘兒能挺過這一關,實乃不幸中之萬幸。傳本宮的話,東宮一切用度,務必精益求精,太醫署需日日請脈,不得有絲毫懈怠。若有需用的珍稀藥材,立政殿……不,直接從本宮的用度裡支取。”
這份關切,發自肺腑。李弘是她的長子,是她血脈的延續,更是她與李治情感與權力聯結的重要紐帶。他的康複,於公於私,都是她樂見的結果。
然而,當那最初的、純粹的喜悅緩緩沉澱,如同杯中之水漸漸澄澈,映照出更深層的景象時,武媚眸中的暖意,便開始悄然摻雜進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思量。
她起身,踱至窗前,目光似乎落在庭院中那幾株開得正盛的秋菊上,實則已穿透了重重宮闕,投向了帝國未來的權力格局。
‘’弘兒若徹底康複,便是名正言順、年歲漸長的儲君。‘’她心中默念,‘’陛下因其病愈,心結得解,對朝政的關注或會重燃,對本宮的依賴……是否會因此減弱幾分?‘’
這個念頭如同細微的冰刺,輕輕紮了一下。她早已習慣了代行部分君權,習慣了在“二聖”的光環下運籌帷幄。一個健康且逐漸成熟的太子,意味著權力結構中將出現一個天然的核心,一個可能逐漸不需要她事事操持、甚至可能在某些問題上與她意見相左的繼承人。
‘’他日弘兒若正式參與政務,這朝堂之上,還有多少空間,容得下本宮這‘皇後乾政’?那些本就對女子涉政頗有微詞的老臣,是否會趁機圍繞太子,形成新的勢力?‘’
一絲隱憂,如同水底的暗流,在她平靜的麵容下湧動。她並非不愛自己的兒子,但她更愛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實實在在的權力。這權力是她曆經千辛萬苦,步步為營才得來的,絕不容許有任何潛在的威脅,哪怕這威脅來自於她親生的兒子。
‘’不過……‘’她眼神微凝,迅速將紛亂的思緒壓下,‘’眼下弘兒尚在調養,距離真正涉足朝政尚早。此時,正是鞏固母子之情,並潛移默化施加影響的關鍵之時。‘’
她開始冷靜地謀劃:
首先,要更加頻繁地親自過問東宮事務,噓寒問暖,在生活細節上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強化李弘對她的依賴與親近感。
其次,需仔細甄選東宮屬官與講讀導師,確保這些人選不僅學問品行俱佳,更重要的是,其立場需傾向於她,或至少不會成為離間他們母子、引導太子與她對抗的因素。
再者,她要開始留意,朝中有哪些勢力可能試圖繞過她,提前向未來的君主示好或施加影響,對此,她需心中有數,必要時,需提前防範或剪除。
喜悅與隱憂,母愛與權謀,在她心中交織成一幅複雜的圖景。她轉身,回到案前,重新拿起朱筆,麵容已恢複了一貫的雍容與沉靜,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波瀾從未發生。
“吩咐下去,”她對女官道,聲音平穩如水,“將新進貢的那對玉如意,並那匣上好的高麗參,給太子送去。就說本宮盼他安心靜養,早日康複。”
賞賜厚重,關懷備至。但在那關懷之下,是更為深沉、更為長遠的政治布局。太子的“回春”,在帶來母親欣慰的同時,也悄然喚醒了一位政治家本能的風險意識與製衡之念。鳳心之深,喜憂參半,唯有她自己方能品味其中全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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