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元年,春末的一次常朝。
紫微宮正殿內,百官依序肅立,旒珠垂拱之下,禦座上的李治雖勉力維持著威儀,但眉宇間的倦色與病氣依舊難以完全遮掩。武媚端坐於其側後鳳座,身著莊重卻比往日略顯素淡的翟衣,鳳釵步搖紋絲不動,麵容平靜如水,唯有眼底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即將投入靜湖的石子般的決絕。
朝議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所議無非是旱災後的恢複、漕運的疏通、以及對西域新附之地的安撫等事。氣氛沉悶而壓抑,仿佛改元的喜慶並未能真正驅散籠罩在帝國上空的陰雲。
就在一項關於關中水利修繕的奏報完畢,殿內出現短暫寂靜的當口,武媚緩緩自鳳座上站起身。
這一舉動本身並未引起太多注意,皇後時常在朝會上就具體政務發表見解。然而,她接下來的動作,卻讓所有人為之一怔。
她沒有停留在禦階之上,而是步履沉穩,一步步走下那象征著權力巔峰的丹陛,玄色的裙裾拂過冰冷的金磚,無聲無息,卻牽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一直走到丹陛中央,那片屬於臣子奏對的位置,隨即麵向禦座,在滿朝文武驚愕的注視下,竟緩緩地、極其鄭重地,雙膝跪地,俯身下拜。
刹那間,整個大殿落針可聞。連侍立的宦官都忘了呼吸,百官更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母儀天下、權勢滔天的皇後,竟如罪臣般跪伏於地。
李治也是愕然失色,下意識地想要起身,卻又因虛弱和驚詫而頓住,隻能微微前傾身體,驚疑不定地喚道:“皇後……你這是?”
武媚抬起頭,臉上已無平日的威儀與冷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幾乎能感染殿內每一個人的沉痛與自責。她眼圈微微泛紅,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清晰地在寂靜的大殿中回蕩:
“陛下!”她再次叩首,聲音懇切而悲涼,“臣妾自蒙聖恩,忝居後位,常懷履薄臨深之懼,夙夜匪懈,唯恐有負陛下重托,有虧母儀之德。然……然近年來,天象屢變,旱魃為虐,百姓流離,更兼……更兼李司空等國之柱石,相繼薨逝……”
她的話語在這裡微微停頓,仿佛因悲痛而難以繼聲,殿內群臣無不屏息。李治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龍椅的扶手。
武媚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語氣變得更加沉重:“臣妾每聞閭巷之間,有流言蜚語,暗指臣妾德不配位,乃至上乾天和,下招災異……臣妾初聞,隻覺荒誕,然靜夜思之,未嘗不驚懼流涕,汗透重衫!”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引咎自責的決絕:“陛下!《尚書》有雲:‘牝雞之晨,惟家之索’。婦人預政,古之所戒。臣妾雖一心為公,然或許……或許正因臣妾陰居陽位,才致陰陽失序,天道不容,降此災殃,折我棟梁!此皆臣妾之過也!”
她再次深深拜伏下去,聲音哽咽卻無比清晰地道出了石破天驚的請求:
“臣妾懇請陛下,念在天下蒼生,念在江山社稷,允臣妾避位!褪去後服,退居彆宮,青燈古卷,以修己身,以此謝天譴,以安陛下之心,以息天下之謗!”
話音落下,整個紫微宮正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唯有武媚跪伏在地的身影,如同一個巨大的問號,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這突如其來的“避位”請求,徹底打亂了朝堂的節奏,將所有的矛盾與暗流,瞬間推到了明麵之上。
喜歡千年一吻請大家收藏:()千年一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