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鐘磬餘音尚未在紫微宮完全消散,沉重的氣氛已從正殿蔓延至深宮。李治幾乎是倚靠在王伏勝與另一名內侍身上,被半攙半扶著回到寢殿。甫一踏入那彌漫著濃重藥味的內室,他強撐的最後一絲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猛地揮開侍從,踉蹌幾步,跌坐在軟榻之上,隨即爆發出更為劇烈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嗆咳,額角青筋暴起,麵色漲得駭人。
“陛下!藥……快傳禦醫!”王伏勝驚慌失措。
李治抬手,死死抓住榻邊錦褥,指節幾乎要嵌入織金緞麵之中,他喘息著,聲音破碎卻帶著熾烈的怒火與痛楚:“藥……藥能醫病,可能醫這喪師失地之痛嗎?!安西……那是父皇與朕……數十載經營……多少將士埋骨黃沙才換來的疆土!崔獻節……還有那數千守城將士……他們……他們……”他說不下去,眼前似乎又浮現軍報上那血淋淋的字句,一陣頭暈目眩襲來,他不得不閉目仰靠,胸膛劇烈起伏。
“朕知道……朕知道他們都說朕病體纏身,不宜大動乾戈……咳咳……可此等奇恥大辱,若不一戰雪恥,朕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有何資格居這九五之位?!”他猛地睜開眼,看向榻邊僅存的幾位心腹老臣或可信的宗室),眼中是孤注一擲的決絕,“薛仁貴!唯有薛仁貴!他勇略兼備,威震蕃夷,更兼……更兼其用兵,常有……常有意外之助他想起扶餘城‘義士’)。此番西征,非他不可!朕要給他絕對的信任,放手讓他去打!”
與此同時,在宣政殿一側那間陳設清雅、卻隱隱透著威壓的偏閣內,武媚已屏退左右,隻留兩名絕對心腹的北門學士。她褪去了朝會上那副凝重憂國的麵具,神色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與深沉,鳳眸之中銳光閃爍。
“安西之失,確是國家之痛,陛下震怒,理所應當。”她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案幾,聲音平穩,“薛仁貴掛帥,亦是當前最穩妥的選擇。其軍事之才,毋庸置疑。”
她話鋒隨即一轉,語氣變得幽深:“然,正因其才過高,功勳過著,此番若再讓他獨掌大軍,遠征萬裡,一旦功成……諸位可曾想過後果?”
她不等回答,便自問自答,條分縷析:
“其一,軍心民心,或將隻知薛帥,而不知朝廷。其二,他與那海外……是否仍有藕斷絲連?金山之戰,扶餘城之捷,其中蹊蹺,諸位當未忘懷。東方墨其人,其力,神鬼莫測。若薛仁貴借此勢力,於西域再立不世之功,其勢恐非朝廷所能製。”
“其三,”她目光掃過心腹,“陛下龍體……爾等皆知。太子年幼,將來……若有一功高震主、且可能與外部神秘力量牽連之大將立於朝堂,於國本,是福是禍?”
一名心腹試探道:“皇後之意是……”
武媚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帥,自然是薛仁貴。但大軍出征,豈能隻有主帥?需得一穩重之臣為副,參讚軍務,協調糧秣,更要……確保軍報暢通,使陛下與本宮,能時刻知曉前方動向,不致耳目閉塞。此臣,需得是能體會聖心、明辨大局之人。”
她心中已有定計。這個人選,必須是她能完全掌控,且有能力在必要時製約薛仁貴,甚至探查軍中與海外可能存在的隱秘聯係。這不僅是分權,更是一步深遠的棋,關乎她對軍隊影響力的滲透,以及對未來朝局可能出現的變數預先布下的棋子。
龍榻之上,是病體支離卻燃燒著複仇火焰、意圖倚仗強將挽回帝國顏麵的帝王;鳳閣之內,是冷靜審視危機、將外患視為內政博弈延伸、步步為營鞏固權力的皇後。兩人的思緒,在這洛陽宮的深處,沿著截然不同的軌跡,激烈地碰撞、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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