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仲夏,洛陽宮卻無半分往日的暄暖。天空堆積著厚重的鉛灰色雲層,沉悶得仿佛隨時會墜下淚來。因在先太子國喪期間,冊封新儲的大典一切從簡,革去了往日的繁弦急管與絢爛旌旗,隻在主要的殿宇廊柱間懸掛起素白的帷幔,更添幾分肅穆與哀思。
太極殿洛陽宮正殿)前,百官依品階肅立,皆著深色或素色朝服,垂首屏息。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土腥氣,與香爐中升起的淡淡檀香混合,形成一種奇異而凝重的氛圍。沒有鐘鼓禮樂,隻有風掠過殿宇飛簷時發出的嗚咽之聲,以及官員們極力壓抑的、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
吉時已到,殿中門緩緩開啟。
首先被內侍攙扶而出的是皇帝李治。他勉強穿戴著重逾千斤的袞冕,步伐虛浮,麵容在十二旒玉藻的遮擋下更顯憔悴灰敗,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左右近侍的身上。每邁出一步,都仿佛耗儘了極大的氣力,那象征至高皇權的龍袍,此刻穿在他身上,隻餘寬大與空蕩,令人觀之心酸。
緊隨其後的,便是今日的主角——雍王李賢。他身著玄衣纁裳的太子冕服,頭戴遠遊冠,身形挺拔如鬆,步履沉穩健穩。與李治的病弱形成鮮明對比,他年輕的軀體中仿佛蘊藏著內斂而蓬勃的力量。冠纓之下,那張尚帶幾分少年銳氣的麵容緊繃著,刻意維持著符合禮製的悲戚與莊重,但那雙遺傳自祖母長孫氏、與太宗皇帝極為相似的鳳目之中,卻難掩清亮堅定的光芒,如同蒙塵的寶珠,終難完全掩蓋其輝。
他行至禦座丹墀之下,按照讚禮官的指引,一絲不苟地行三跪九叩大禮。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到位,展現出良好的教養與對這場儀式的重視。
內侍監展開詔書,以特有的悠長腔調宣讀完冊立詔書。隨後,另一名內侍捧著盛放太子金寶與冊書的玉盤,躬身呈至李賢麵前。
李賢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那沉甸甸的、象征著帝國儲副身份的金寶與冊書。指尖傳來的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心中微微一震。這一刻,他正式成為了大唐的皇太子,成為了這個龐大帝國未來的主人。他感受到無數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期盼,有審視,有擔憂,或許……還有來自禦座之側,那道隱藏在悲戚麵具之後、冰冷而銳利的注視。
他抬起眼,目光掠過禦座上病弱的父皇,心中掠過一絲複雜的酸楚,隨即,他轉向群臣,將金寶冊書高高舉起,示於眾臣。
“臣等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百官齊刷刷躬身行禮,山呼聲在空曠的殿前廣場上回蕩,衝散了片刻的沉悶,卻也顯得格外突兀和短暫。
李治強撐著精神,微微抬了抬手,聲音虛弱得幾乎被風吹散:“太子……賢……望你……克承宗祧,勉修德業,無忝儲位……勿負……朕望……”。
李賢再次叩首,聲音清朗而堅定,帶著與他年齡不甚相符的沉穩:“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定當夙夜兢兢,勤學修德,以繼兄長的仁孝,以承父皇的社稷,絕不敢有負聖恩!”
他的話語,既表達了對父皇囑托的承接,也微妙地提及了逝去的兄長,既合乎禮法,又隱隱透露出自己的誌向與態度。
儀式在一種壓抑而高效的速度中完成。沒有盛宴,沒有慶典,百官在行禮後便依序沉默退去。李治幾乎是被內侍半扶半抱著送回寢殿。
李賢獨自站立在漸漸空寂的殿前,手中依舊捧著那金寶與冊書。鉛灰色的天光落在他年輕的肩膀上,將那身嶄新的太子冕服映照得有些黯淡。他抬起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感受著那山雨欲來的沉悶壓力。
東宮的新章,便在這樣一片素縞與灰暗交織的底色中,悄然掀開了第一頁。前路是繼承而來的尊榮,亦是未知的驚濤駭浪。而他,李賢,已彆無選擇,隻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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