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春夜深沉如墨,不見星月。
上海灘的萬家燈火,也無法照亮百樂門大劇院後台那間發現趙千手“屍體”的道具準備間內彌漫的死亡陰影。
臨時架設的強光燈由劇院應急照明線路供電,發出嘶嘶的低響),
將這片狹小空間照得亮如白晝,每一粒飛舞的塵埃、
每一處斑駁的牆皮、甚至水泥地上細微的裂紋都無所遁形,
但這過度的光明非但沒有帶來溫暖,反而更添幾分冰冷、詭異與非現實感。
空氣中那股甜苦的杏仁味,已被隨後噴灑的消毒水和林一使用的化學試劑氣味部分衝淡,
但死亡的氣息,那種生命驟然熄滅後留下的空洞與寒意,
卻如同已經浸透了每一寸粗糙的木地板、斑駁的石灰牆壁以及堆放著的那些奇形怪狀、
沉默無聲的道具之中,揮之不去,縈繞在每個人的鼻尖心頭。
趙千手的“自殺”,像一盆摻著冰碴的冷水,
瞬間澆熄了偵查團隊剛剛因指紋匹配而燃起的、以為即將破案的樂觀希望。
然而,韓笑和林一,這兩位在罪案迷霧中身經百戰的獵手,
非但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看似完美的“謝幕”所迷惑或擊倒,
反而從這過於刻意、過於工整的“畏罪自殺”場景中,
敏銳地嗅到了更濃烈的、來自真正幕後黑手的焦灼、殘忍與急於掩蓋真相的氣息。
案件的性質,在韓笑斬釘截鐵說出“滅口”二字的瞬間,
發生了根本性的、陡峭的升級——從追查一名直接行凶的凶手,
轉變為揭露一個精心策劃、環環相扣、並且包含冷酷滅口環節的龐大陰謀。
他們麵對的,不再是一個因私憤而動的個體,
而是一個或一群思維縝密、手段老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影中的操縱者。
現場被立即實施最嚴格的封鎖,閒雜人等一律清退,隻留下核心勘查人員。
林一迅速屏蔽了所有外界乾擾,仿佛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將全部注意力如探照光柱般聚焦在趙千手逐漸僵硬的“屍體”和那間充滿違和感的準備間裡。
他深知,凶手急於滅口並偽造現場,行動必然倉促,
而倉促,就必然會在細節上留下比之前精心策劃的主案更多的、無法完美掩飾的破綻。
這些破綻,就是刺穿謊言的光之利刃。
他首先對那封作為“自殺”關鍵證據的“遺書”進行了近乎苛刻的細致檢查。
紙張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鋪著白色絨布的托盤裡,在強光下從各個角度觀察。
?筆跡深度剖析:乍看之下,字跡潦草扭曲,筆畫顫抖,
極力模仿著一個人在極度痛苦、悔恨或慌亂中書寫應有的狀態,幾乎可以假亂真。
但林一搬來了巡捕房檔案室專用的高倍放大鏡和比對投影儀。
他屏息凝神,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劃過每一個字的起筆、收筆、
轉折、連筆的細微之處,分析著運筆的力度、速度和習慣性角度。
他調來了之前從趙千手住處搜查到的記賬本、道具清單等筆跡樣本進行逐字比對。
半小時後,汗水浸濕了他的鬢角,但他的眼神越來越亮。
他發現,儘管模仿者功力深厚,但在某些關鍵字的特定筆畫上,
尤其是“夢”字末尾的勾挑和“罪”字下半部分的“非”字的寫法,
與趙千手固有的、下意識流露的流暢感和力度控製,存在細微但關鍵的差異!
模仿的筆跡,總是帶著一絲刻意的“描畫感”,缺乏書寫者肌肉記憶形成的自然韻律。
這封遺書,是他人模仿趙千手筆跡偽造的可能性極高!
?紙張與墨水的隱秘信息:紙條所用的便簽紙是市麵上最常見的廉價品種,幾乎無從查起。
但林一在紙張左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略有毛糙的邊緣處,
用鑷子取下了一粒比針尖還小的、暗紅色的印泥痕跡,
其顏色和質地都與劇院常用或趙千手個人物品中的印泥不符。
書寫用的藍黑墨水也是普通貨色,但林一通過側光觀察墨跡的堆積和滲透情況,進行了簡單的筆壓分析。
他發現,書寫者在寫到“小梅”這個名字時,筆壓明顯驟然加重,墨水甚至有些洇開,
透露出一種刻骨銘心的、強烈的情感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