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六年,初夏的濕悶空氣,如同浸透了水的厚重棉絮,
沉甸甸地壓在法租界中央巡捕房三樓的重案組辦公室內外。
窗外,梧桐樹的寬大葉片紋絲不動,蟬鳴聲嘶力竭,更添幾分煩躁。
辦公室內,氣氛卻比天氣更加凝重、緊繃。
韓笑站在那塊巨大的、寫滿案情線索的黑板前,雙手叉腰,眉頭緊鎖,
淺褐色的眼眸死死盯著黑板中央用粉筆勾勒出的那個從膠片上放大下來的、模糊不清的侍應生頭像。
頭像下方,打著幾個醒目的問號,旁邊用紅線連接著“通風管道射擊點”、
“柯爾特偵探特型手槍”、“內部接應”等關鍵詞。
林一坐在旁邊的辦公桌後,麵前攤開著厚厚的檢驗報告和放大的膠片幀照片,
金絲眼鏡反射著台燈的光,手指無意識地輕叩著桌麵,發出規律的、略顯沉悶的聲響。
他的臉上帶著通宵工作後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麵對複雜謎題時的專注與思索。
老薑剛剛從嘉爾登酒店回來,額頭上帶著汗珠,手裡拿著一份剛整理好的、
關於酒店二樓區域所有侍應生的詳細排查報告。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探長,林博士,”老薑將報告放在桌上,聲音帶著挫敗感,
“…酒店方麵提供的昨晚在二樓服務的正式員工名單,一共是十二人。
我們逐一核對了照片、當班記錄和活動軌跡…”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
“…沒有一個人,能完全對上膠片裡那個人的麵部特征和體型!
而且,這十二個人在槍響時的位置,都有人證或物證可以大致印證,基本排除了直接作案的可能。”
這個結果,如同一盆冷水,澆在了剛剛因發現“膠片破綻”而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那個在膠片上留下致命疑點的“侍應生”,仿佛隻是一個幽靈,
在鏡頭前閃現了零點二秒後,便徹底融化在了現實世界的空氣之中。
辦公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吊扇慢悠悠轉動時發出的“吱呀”聲,攪動著沉悶的空氣。
“也就是說,”韓笑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我們鎖定的這個內部接應者,要麼根本不在酒店的正式員工名單裡,是個‘黑戶’;
要麼…”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掃過老薑和林一,
“…酒店內部有人,在為他提供掩護,篡改或隱瞞了信息。”
“後者的可能性更大。”林一推了推眼鏡,拿起一張放大後的膠片照片,
“…從他的製服款式、材質反光,以及托盤等配件的細節看,
與嘉爾登酒店正式員工的標配高度一致,不像是臨時仿冒的。
而且,他對二樓環境非常熟悉,行動自然,顯然是長期混跡其中。”
“那為什麼查不到?”老薑不解地問,
“…除非他用了易容術?或者…有雙胞胎兄弟頂替?”
韓笑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扭曲的街景,
腦海中飛速地回放著案件以來的每一個細節:精準的射擊、幽靈般的消失、
通風管道的利用、現在又加上一個身份成謎的內部接應……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高度專業化、計劃周密、且擁有相當資源和支持的行動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