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顯微鏡下的物理痕跡,墨禪先生更注重“神韻”的鑒彆。這是他畢生功力所在。
“模仿者力求形似,難免拘謹。”墨禪先生一邊比對,一邊緩緩道來,
像是在給學生授課,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你看這通篇遺囑,字字端正,行行整齊,
乍看無可挑剔。但正因太過‘完美’,反而露出了馬腳。”
他讓韓笑和林一感受整體的“行氣”:“蘇翁書寫,尤其是此類重要文書,
雖講究法度,但筆意連貫,氣息通暢,如同行雲流水。
而這篇遺囑,字與字之間,缺乏那種內在的、自然的呼應和揖讓關係。
有些字仿佛孤立存在,是為了‘寫像’而寫,
而非為了‘達意’而書。整體觀之,匠氣有餘,而生氣不足。”
更重要的是“節奏感”。
墨禪先生指出,在書寫長篇文章時,書寫者的速度會因內容、心情而有自然的快慢變化、輕重緩急。
蘇鴻昇的筆跡中,這種節奏變化是自然而然的。
而遺囑的筆跡,雖然大小、粗細模仿得很像,但通篇的書寫速度似乎過於均勻,
缺乏那種自然的韻律感,仿佛是在嚴格控製下、一筆一畫“描”出來的。
“還有一點,”墨禪先生用放大鏡指著遺囑末尾的簽名和日期,
“簽名往往是書寫者最個性化、最不易模仿的部分。
模仿者在此處尤其用心,但也最容易暴露。
你們看這個‘昇’字的最後一豎,蘇翁習慣向內微收,帶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鉤,自然而富有彈力。
遺囑上的這個豎筆,雖然形態極像,但筆力直而僵,
那個小鉤畫得有些生硬,像是最後‘補’上去的,而非筆勢帶到自然形成。”
經過長達數小時、細致到極點的比對分析,
墨禪先生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鏡和鑷子,
身體微微後靠,臉上露出疲憊卻異常肯定的神色。
“韓探長,林先生,”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老朽可以斷定,這份遺囑上的筆跡,乃是極高明的仿作。
模仿者深諳蘇翁書法形貌,臨摹功夫已達相當境界,幾可亂真。
然而,書畫之道,形易摹,神難仿。此遺囑筆跡,
於起筆收筆之微妙變化、轉折連帶之自然氣韻、通篇布局之行氣節奏,
尤其是書寫者獨有的、下意識的筆性習慣處,均流露出刻意模仿的痕跡,
與蘇翁真跡之神采、之自然、之內在生命力,有雲泥之彆。”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給出最終結論:
“故此,老朽認為,此遺囑非蘇鴻昇親筆所書。”
真相如同驚雷,在寂靜的書齋中炸響。
遺囑是偽造的!這意味著,下毒者很可能並非為了遺囑受益者蘇慕青謀利,
而是有著更深的圖謀——嫁禍,或者製造混亂。
韓笑的思路立刻清晰起來:“模仿到如此程度,絕非一日之功。
模仿者必須能頻繁、長時間、近距離地接觸和研究蘇翁的筆跡,並且有充足的私下練習時間。”
嫌疑人的範圍,瞬間縮小到那些能夠輕易接觸到蘇鴻昇日常筆墨的人身上:
1.家族內部成員:養子蘇慕青、女兒蘇婉如、外甥劉振業,
均有機會經常出入書房,看到蘇鴻昇批閱文件、書寫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