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的涼意還殘留在指尖,林清歌沒鬆手,順勢把門拉開。走廊燈壞了,隻有安全出口的綠光映在鞋尖上,像一道劃痕。她邁出去,腳步沒停,徑直往電梯間走。
半小時後,她站在城西兒童藝術中心的小劇場門口。門牌歪了半寸,門縫裡漏出斷斷續續的笛聲。她推門進去,十來個孩子正圍成一圈,有的拍手打節拍,有的蹲著調古箏弦。老師看見她,愣了一下:“你就是林清歌?”
她點頭,從包裡拿出u盤。“我來收聲音。”
孩子們圍上來,七嘴八舌:“我能唱嗎?”“我會打快板!”“我吹口哨可厲害了!”她打開錄音設備,一個穿紅裙子的小女孩湊近話筒,清了清嗓子,突然哼起一段跑調的童謠。林清歌沒打斷,把這段錄了下來。接著是男孩用筷子敲搪瓷碗,老人拉二胡時漏氣的顫音,還有風吹過走廊鐵皮屋簷的嗚咽聲。她一條條存進文件夾,命名為“樣本01”“樣本02”。
收完最後一段,她抬頭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二十三分。手機震動,一條語音彈出來,是陳薇薇的。
“我……聽到試鏡反饋了。”
林清歌沒回,把設備關了,拎包往外走。天快黑了,街邊攤開始支燈,烤紅薯的煙氣飄在半空。她走得很慢,耳機裡循環播放剛采的聲音片段。那些雜音原本該被剪掉,可現在聽來,像某種未完成的呼吸。
晚上十一點,陳薇薇發來一張照片:一張皺巴巴的稿紙,上麵寫滿歌詞,塗改得幾乎看不清。配文隻有兩個字:“試試?”
林清歌回了個“嗯”,順手把《清音·序》的伴奏發了過去。淩晨兩點十七分,也就是她上次發郵件的時間,手機響了。
“我在錄音室樓下。”
她披上衛衣下樓,陳薇薇站在門口,手裡攥著那張紙,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卻亮著。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控製台,林清歌打開軌道,導入伴奏。陳薇薇戴上耳機,深吸一口氣,按下錄音鍵。
“他們說我的眼神有戲,可我的手不會演。”她開口不是唱,是念白,聲音壓得很低,“我練了三天,對著鏡子,一遍遍重來。我摸手腕上的疤,想起小時候,偷穿她的鞋,偷用她的名字,偷走她的人生……可現在,我想偷一次自己的命。”
她頓了頓,忽然轉成戲腔,尾音上挑,像刀鋒劃過玻璃。
“偷不走的,是呼吸。是心跳。是夜裡醒來,知道自己是誰的那三秒。”
林清歌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把這段錄了三遍,選了最穩的一條。她調出白天采集的孩子笑聲,疊在副歌前奏,又加入風鈴聲,像某種提醒:你不是一個人在說話。
“再來一段。”她說。
陳薇薇點頭,這次沒看稿,直接開口:“以前我比槍,是因為怕。怕被人看穿,怕被趕出去,怕一鬆手,就掉回沒光的地方。現在我不比了。我想試試,把手攤開,接點什麼。”
林清歌把電子節拍調慢,加入一段低頻震動,像心跳監測儀的底噪。她看著屏幕,軌道一層層堆上去,人聲、環境音、即興哼唱,全都混在一起,沒做任何降噪。
“夠了。”陳薇薇摘下耳機,聲音有點抖,“我……錄完了。”
林清歌沒停,把最後一段混完,導出小樣,命名為《回聲練習》。她點播放,整首曲子從頭走一遍。前奏是孩子的笑聲,中間是陳薇薇的獨白,結尾是風鈴和電流雜音,像一場未完的對話。
“你覺得呢?”她問。
陳薇薇沒說話,盯著屏幕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這不像歌,像……日記。”
“日記也有人聽。”林清歌說,“而且,比很多歌都真。”
兩人安靜下來。窗外天色發灰,路燈一盞接一盞滅了。錄音室裡隻剩設備散熱的嗡鳴。
“我以前總想演完美的人。”陳薇薇靠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摸了摸右手指甲,又停住,“現在才明白,觀眾要的不是完美,是‘我也這樣過’。”
林清歌點頭,摘下右耳的音符耳釘,放在控製台上。銀色的金屬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裂痕還在,但不再滲血。
“叫它《練習》吧。”她說,“我們都在練習活著。”
陳薇薇看著那枚耳釘,忽然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她身後。林清歌沒動,感覺到一隻手輕輕落在她肩胛骨上,指尖微涼,像在確認什麼。
她沒躲。
那手停了幾秒,才慢慢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