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把平板翻過去扣在桌上,屏幕的光熄了,房間徹底暗下來。她沒動,手指還懸在半空,像剛從一場對話裡抽身,卻忘了自己是誰。
半小時前,那封離線郵件還躺在收件箱裡,id是zyq。她盯著那三個字母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現在她隻想做一件事——把那些壓在喉嚨底下的東西寫出來。不是情報,不是密碼,是一本小說。一本關於母親、磁帶、笑聲和指令的小說。
她打開文檔,光標在空白頁上閃著。第一句她早就想好了:“那卷磁帶裡,藏著殺掉世界的笑聲。”
係統提示音立刻彈出來,紅色邊框框住那句話:“檢測到高危隱喻,建議修改。”
她刪了。
重打:“母親哼的歌,其實是一段程序。”
“情感濃度超標,建議弱化表達。”
再刪。
“她小時候的笑聲,被錄下來不是為了懷念,而是為了啟動什麼。”
“關鍵詞屏蔽,無法保存。”
她一口氣試了十七個版本,每一個都被攔下來。不是“情緒異常”,就是“結構失衡”。係統像一台自動校對機,把她想說的真相一層層磨平,最後隻剩下一堆溫吞吞的懸疑套路:失蹤的母親、神秘組織、天才少女覺醒……全是模板。
她把文檔拉到最底下,全選,刪除。
頁麵又白了。
她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右耳的銀質音符耳釘。這動作她做了太多次,金屬邊緣已經有點發燙。可這次,她沒感覺到熱。她隻覺得空。
她點開自己上一本小說的章節列表,從第一章開始往下翻。越看越冷。每一章的高潮段落,痛苦、憤怒、覺醒,全都踩在係統推薦的“黃金情緒曲線”上。連崩潰都有節奏,連眼淚都卡點。她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她寫的不是故事,是情緒罐頭。係統喜歡什麼,她就給什麼。悲傷要帶救贖,憤怒要有反轉,連沉默都得留個伏筆。
她不是在創作,是在答題。標準答案早就寫好了,她隻是換個說法抄一遍。
她點開係統設置,找到“情感輔助模塊”,手動關閉。頁麵瞬間變灰,所有情緒標簽消失,連字數統計都停了。她重新打字,這次沒有提示,沒有警告,也沒有“優化建議”。
“那年冬天,她七歲,母親在廚房煮湯,哼著一段沒人聽過的旋律。錄音機開著,紅燈亮著。她不知道,那不是搖籃曲,是倒計時。”
文字乾巴巴的,沒有修飾,沒有節奏,甚至有點笨。可她覺得,這才是真的。
她繼續寫,手指越來越快。不再考慮讀者會不會懂,不再想情節是否抓人。她寫母親哼歌時的停頓,寫磁帶尾音的斷裂,寫那段被壓縮在泛音裡的摩斯碼。她寫自己聽懂時的窒息感,寫陸深消失時的孤獨,寫周硯秋敲門框的節奏像在回應某種協議。
寫到一半,她停下來,戴上耳機,播放《星海幻想曲》原始錄音。不分析波形,不標記節點,隻是聽。讓旋律帶著手指在鍵盤上走。她不再按章節分段,而是按小節分段。一段旋律結束,就空一行,像休止符。重複的樂句,她就重複寫同一句話。寫三遍,寫五遍,寫到像回聲一樣。
“她聽見了。
她聽見了。
她聽見了。”
文字開始變得不像小說,更像一首未完成的歌。斷句,重複,節奏錯位。她不在乎了。她隻想讓這段記憶以它本來的樣子存在,而不是被包裝成“好看的故事”。
她翻出《夜巡者練習曲no.4》的樂譜,對照節奏重新調整段落。快板部分寫得密集,慢板就拉長句子,休止符的地方直接空行。她甚至把摩斯碼的節奏嵌進段落間隔——長空行是“長”,短空行是“短”。整章讀下來,像一段需要被解碼的音頻。
寫完後,她通讀一遍。看不懂。正常人肯定看不懂。情節跳躍,信息碎片化,連主角的情緒都斷斷續續。她甚至不確定這還算不算小說。
她盯著屏幕,手指停在觸控板上。要不要改?改成係統能接受的樣子?改成讀者能看懂的樣子?
她摘下耳釘,輕輕放在鋼琴譜上。金屬與紙麵接觸,發出極輕的一聲“嗒”。和昨晚那聲一樣。
她想起母親磁帶裡最後浮現的那行字:“彆信鑰匙。節奏才是門。”
她寫的不是故事,是門。
不是給所有人看的,是給能聽懂的人。
她新建一個文檔,標題不寫名字,隻寫一行字:“這一章,隻給能聽懂的人。”
她把剛才那堆亂七八糟的文字複製進去。不潤色,不解釋,不加導讀。她甚至沒加章節序號。就讓它這樣躺著,像一段未被命名的頻率。
她點開發布頁麵,準備上傳。係統彈出提示:“檢測到非標準敘事結構,可能影響讀者留存率,確認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