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熄滅的瞬間,程雪正坐在三十七層公寓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燈火連成一片,像被誰打翻的星河碎屑。她沒看風景,隻盯著手中八音盒緩緩開合的蓋子。盒子裡那支鳶尾花標本已經泛黃,邊緣卷曲,像是被反複摩挲過太多次。
她剛看完第五遍熱搜合集。
林清歌證據公布掛了整整一夜,淩晨三點熱度衝頂,到現在都沒掉下來。評論區從最初的質疑謾罵,變成道歉、聲援、扒黑幕,甚至有人自發整理時間線做成視頻,標題就叫《我們錯怪了一個認真寫歌的女孩》。
程雪把手機倒扣在茶幾上,指尖劃過指甲邊緣,輕輕一扯。
一絲疼意從右手中指傳來。
她低頭看了眼,皮膚裂開一道小口,滲出的血珠黏在指甲蓋邊緣,像一顆沒擦乾淨的口紅印。她沒管,隻是伸手打開八音盒,取出夾層裡另一片更乾枯的鳶尾花瓣。那是她七歲那年帶出來的唯一東西——實驗室走廊儘頭,一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塞進她手裡,說:“記住這個味道。”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模擬母親體味調配的香精。
而現在,林清歌的母親不僅活著,還留下了能掀翻資本的證據。她的歌被稱作“有呼吸感的作品”,她的文字被稱為“照進現實的光”。而自己呢?
上周試唱的新曲目被係統駁回三次,理由是“缺乏情感波動峰值”。
她盯著那片花瓣,忽然用力一折,再折,直到它斷成幾截,隨手扔進茶幾旁的小型焚化爐。火苗跳了一下,迅速吞沒了殘渣。
灰燼落下的時候,她聽見自己輕聲說:“你憑什麼?”
不是問投資人,也不是問周硯秋。
是問林清歌。
憑什麼你能被人相信?憑什麼你的作品會被說“乾淨”?憑什麼你媽媽會為你布局十年,而我……連誰把我生下來的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赤腳走到牆邊的音響前,調出一段音頻。是她三天前錄的《破壁》deo,和林清歌發布的版本做對比用的。
按下播放鍵。
她的聲音穩定、精準,每一個轉音都卡在標準頻率內,連呼吸間隔都經過計算。可當林清歌的版本響起時,那種微微顫抖的尾音,像風掠過琴弦的不穩定震顫,讓她胸口發悶。
她暫停,放大波形圖。
自己的聲波平滑如工業流水線,而林清歌的……像是心跳不齊的人在唱歌。
偏偏就是這種“不完美”,讓粉絲留言說:“聽她的歌,像有人在黑暗裡輕輕拍你背。”
她關掉音頻,順手將整段文件拖進加密文件夾,命名:【廢棄樣本_07】。
輸入密碼時,手指頓了頓。
密碼是“b071998”,她編號和出生年份的組合。以前從沒覺得這串數字有什麼問題,現在卻像一根刺紮在腦子裡。
她是b體。
那個在玻璃另一側啼哭的嬰兒,是a體。
而今天全網都在捧的那個人,是a體活下來的樣子。
她轉身走向臥室,路過穿衣鏡時停下。鏡子裡的女人穿著絲質睡裙,薄荷綠挑染的長發垂在肩頭,鎖骨處的倒轉莫比烏斯環紋身清晰可見。看起來精致得無可挑剔。
可她知道,這張臉是調整過十七次模型才定稿的。
就連笑起來的酒窩,都是根據“最受歡迎女藝人麵部特征數據庫”設計的。
她對著鏡子咧了下嘴,露出標準微笑。
眼睛沒動。
她又試了一次,用力扯嘴角,直到肌肉發酸。
還是不行。
真正的笑應該從眼睛開始,可她的眼睛……從來不會配合。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那裡原本也該有個耳釘的,但她拒絕佩戴任何與音樂相關的飾品。她說不喜歡金屬貼皮膚的感覺,其實是因為第一次戴音符耳釘時,係統提示音突然響起:“身份驗證通過,歡迎回歸,b07。”
那聲音像冰水灌進耳朵。
她摘下了耳釘,再也沒有戴過。
此刻,在她公寓東南角的通風管道內,微型攝像頭正無聲記錄著一切。
畫麵同步傳送到城西一棟老式寫字樓的地下工作室。
周硯秋靠在皮椅上,左手轉動金屬指虎,右手握著鼠標,慢放剛才那段焚毀標本的畫麵。他把進度條拉到她扔出花瓣的那一幀,暫停。
她的手腕動作很慢,但決絕。
這不是情緒崩潰,而是清醒的切割。
他點開另一窗口,調出她過去二十四小時的行為日誌:
0315,搜索“林清歌童年照片”;
0402,訪問“九歌實驗體倫理爭議”舊帖;
0530,下載《星海幻想曲》原始母帶,比對林清歌母親演唱版與官方發布版差異;
0618,刪除所有與“完美聲線訓練計劃”相關的筆記。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這些行為不在常規心理波動範圍內。係統定義的“失控前兆”是暴怒、自殘或攻擊傾向,而她現在的狀態……更像是在試圖理解某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