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畫麵定格在程雪熄滅手機的瞬間,周硯秋的手指還懸在回放鍵上方。
他沒動,隻是盯著屏幕角落的時間戳——淩晨六點十七分。這個時間她通常不會睡,也不會醒,像是刻意卡在一個不屬於清醒也不屬於夢境的縫隙裡。
他調出另一組數據流,林清歌的《破壁》音頻文件自動加載進分析界麵。波形圖展開,高頻部分平穩流暢,但低頻段確實藏著一段極細微的震動頻率,像心跳漏了一拍又強行接上。他放大那段區間,反複播放三遍,耳機裡傳出的聲音幾乎不可聞,可他的手指卻慢慢蜷了起來。
這頻率……和母親臨終前腦電監測儀最後跳動的數值一致。
他摘下耳機,靠進椅背,金屬指虎在掌心轉了一圈,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桌麵上攤開的樂譜本還停留在昨天記下的片段,他翻到空白頁,用鋼筆寫下三個名字:林清歌、程雪、07號。
最後一個名字他畫了個方框圈住,又劃了條斜線。
不是刪除,是隔離。
通訊終端忽然亮起紅光,提示音短促冰冷:“清除目標林清歌,倒計時十二小時。逾期未執行,啟動替代方案。”
他沒看那行字,而是重新點開程雪公寓的私密監控回放。畫麵裡她蹲在焚化爐前,灰燼從指縫滑落。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接著她站起身,走到音響前,重播自己錄的《破壁》deo,第三句還沒唱完就按了暫停。
然後她說:“為什麼。”
這三個字沒有錄入係統日誌,因為他在第一時間切斷了上傳通道。
他把這段視頻單獨截取出來,拖進一個加密文件夾,命名為【p.s.2】。和五年前那條“如果有人能聽見我就好了”的錄音放在同一個路徑下。
他知道這樣做違規。監察者不該保留被觀察對象的情緒殘片,更不該為異常行為打掩護。但他還是手動修改了係統標記,將程雪當前狀態定義為“β+級波動,建議持續觀察”,和當年一模一樣。
這不是程序邏輯,是私心。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個鐵盒,表麵有燒灼痕跡,邊角卷曲。打開後裡麵隻有一小截燒焦的樂譜紙片,縫在他襯衫第三顆紐扣上的那一半,是從母親遺體旁撿回來的。他沒燒掉它,也沒上報,就這麼年複一年地穿著。
現在,他把樂譜本合上,壓在鐵盒上麵。
筆尖在紙上留下的骷髏圖案還在,胸口那道裂痕是他臨時加的。不像清除標記,倒像個傷口。
他低頭看了眼終端,倒計時已過去四分鐘。
他沒關,也沒回應。
指虎被他輕輕放在桌角,像卸下一把用了太久的刀。
十二小時前。
投資人被捕的消息剛傳開,他就收到了內部通報。表麵上是資本打壓案,背後卻是“九歌”內部權限泄露。高層震怒,緊急召開閉門會議,最終決議:林清歌已失控,必須清除。
理由很充分——她不僅拿到了實驗知情書殘頁,還公開了證據,引發輿論海嘯。更危險的是,她的創作正在喚醒某些沉睡的數據共鳴,尤其是那首《破壁》,已被標記為“高危情緒載體”。
而他,作為橙光音樂聲樂總監,同時也是“九歌”遺留項目的監管人,被指定為執行者。
他當時沒反對,隻問了一句:“替代方案是什麼?”
對方沉默兩秒,說:“全麵格式化關聯節點,包括b07。”
他立刻明白了。
程雪也會被抹掉。
不是殺死,是徹底從係統裡擦除,連記憶碎片都不剩。就像從未存在過。
他點頭答應,退出會議。
回到工作室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準備清除程序,而是調取程雪過去二十四小時的行為記錄。
她搜索了林清歌的童年照片。
她比對了《星海幻想曲》的不同版本。
她在淩晨三點下載了原始母帶,聽了整整十七遍。
最讓他停頓的是最後一條日誌:她恢複了已經被刪除的粉絲評論截圖,內容是“清歌寫的《破壁》,像是給所有被壓住的人寫了封情書。”
她本可以一鍵上報,證明自己忠誠。
但她沒有。
她甚至保留了林清歌作品的原始波形數據,藏在私人加密區。
這種行為,在係統眼裡就是叛變前兆。
可在周硯秋眼裡,這是她在嘗試理解一個人——一個本該和她互為鏡像,卻被命運推向不同軌道的人。
他想起七歲那天,實驗室爆炸前,母親把他推進安全通道時說的話:“彆讓他們把你變成工具。記住,能打動人的聲音,從來都不是完美的。”
那時他還聽不懂。
直到後來他發現,所有經過“九歌”標準化訓練的歌手,唱得再準,也缺了點東西。那種東西不在音高裡,不在節奏裡,而在顫抖的尾音裡,在呼吸不穩的間隙裡。
就像林清歌唱歌時的樣子。
她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