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奉絲秤與償業之神的許家,許楠像是家族的一個錯誤。
絲秤與償業之神是位特殊的神明,就如同祂的權柄,祂公正裁決一切「交易」,就連對祂的信徒也不例外。
在那座由昂貴金屬與白玉打造教堂之中,銘刻著那位神明的神言。
“祈禱必求恩賜,奉獻必索回報。”
正因如此,絲秤與償業的信徒遍布整個大陸的所有國家,就像緹婭城的許家,在大陸上的其他城池都有祂信徒的足跡。
祂的信徒大都極具商業天賦,途徑上的優勢使他們更能在通商、交易方麵占據優勢,以他們的玩笑話來說,他們,能聽見金錢的聲音。
而許楠不同,她自幼卻能聽懂雨的淺唱、風的低吟,能與庭院古木共享歲月的記憶。
她被根脈與枯榮之神選中了。
在根脈與枯榮盛發的國度裡,這當然是一個殊榮,但這份殊榮在家族眼中,卻是無法估量價值的“負資產”。
從那天開始,她就生活在家族的邊緣,像一株被遺忘在精美瓷器縫隙中的苔蘚,安靜,蒼白,與周遭的錙銖必格格格不入。
然後,她聽說了希諾斯。
最初,那隻是家族議事廳裡流傳的一個名字,一個被壓低聲音談論的“異數”。他們說,他是個比她更不堪的“異類”。
他年少成名,戰功赫赫,是瑞朗多蒂亞的傳奇。
然而,在家族的調查下他們發現,他使用的,並非任何已知神明恩賜的力量,而是一種為所有正統神明所厭棄的、冰冷死寂的禁忌之力。他是“神棄者”,是行走在人間的異端。
家族長輩提及他,語氣混雜著利用的貪婪與信仰上的鄙夷:“……那個希諾斯,雖戰無不勝,卻為諸神所憎。與他往來,需萬分謹慎,莫要玷汙了我族信仰。”
這些話語,非但沒有讓許楠感到恐懼,反而在她沉寂的心湖投下了一顆石子。
她開始收集關於他的一切碎片信息。從侍女們的竊竊私語中,她拚湊出他僅比自己大兩歲,卻已背負著與年齡不符的殺伐與沉重。
他們從未謀麵。
但許楠覺得,她“聽”得見他。
女神似乎對她格外眷顧,當她指尖撫過被烈日炙烤的葉片,她能感受到遠方戰場傳來的、與他力量同源的那片被血與火徹底焚儘的焦土,那是絕對的死寂,是連自然之靈都不願觸及的荒蕪。
可在那片荒蕪的核心,她卻又總能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始終不曾熄滅的堅守——那是對某種信念的執著,與她守護一花一木的執念,本質上並無不同。
那晚,她高燒不退,意識模糊。在昏沉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人——並非具體的容貌,而是一個孤獨的背影,屹立在屍山血海之上,腳下是諸神遺棄的廢墟,頭頂是無星無月的、永恒的暗夜。
他與她一樣,都在承受著來自整個世界的排斥。
一種強烈的、無法抑製的衝動在她心中湧動。她掙紮著來到窗邊,望向漆黑一片的、他可能存在的遠方。
她將手掌貼在胸口,不再試圖治愈什麼,也不再祈求任何回報,隻是傾儘此刻所有的力量,將自然之靈最本源的那份“生機”與“寧靜”,化作一道無聲的漣漪,朝著她感知到的、他那片死寂的領域,溫柔地推送過去。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接收到。這更像是一種本能,是黑暗中,一個異類對另一個遙遠異類的無聲聲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