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a區業務中心仿佛被扭曲、拉長,又像是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瘋狂流逝。數百個工位組成的巨大蜂巢裡,隻有鍵盤敲擊聲、鼠標點擊聲,以及通過耳機傳導出來的、或熱情洋溢或焦急萬分的說話聲,這些聲音彙聚成一片低沉而持續的轟鳴,淹沒了個人所有的思考和情緒。
林墨9527)坐在工位107上,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在經曆了與那位尋子老人通話的良心煎熬後,他強行將自己的情感閘門徹底鎖死。他不再去思考電話那頭是什麼人,有著怎樣的故事和期盼。他隻是將自己視為一台執行程序的機器,一個名為“陳默”的詐騙腳本執行終端。
他嚴格按照劇本流程,撥號,用練習過的語調開場,應對各種標準反應。遇到警惕性高的,直接掛斷,他麵無表情地標記“無效”,然後撥打下一個。遇到稍有興趣的,他便按照劇本,循序漸進,扮演專業且貼心的“投資顧問”。他甚至成功引導了兩個人添加了指定的社交賬號,完成了所謂的“引流”。
但他始終在最後關頭,在對方表現出投資意向,需要進一步引導下載虛假app或進行小額轉賬的關鍵步驟上,用一種不易察覺的、刻意製造的“失誤”或“信號問題”,讓溝通中斷,或者引導向一個最終無法完成的死胡同。
他在表演,在完成任務的同時,最大限度地避免造成實質性的財產損失。每一個被他“放棄”的潛在受害者,都讓他內心那冰冷的負罪感稍微減輕一絲,但也讓他距離“合格業績”越來越遠。
他的大腦如同多核處理器,一部分在執行詐騙腳本,另一部分則在瘋狂地收集和分析信息:監聽旁邊工位老手的通話技巧,觀察巡邏守衛的規律,記憶大廳的布局和監控死角,留意任何可能提及人員流轉或女性“豬仔”的隻言片語。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隔壁工位108的阿斌6631)。
阿斌幾乎完全停滯了。他麵前的電話像是燒紅的烙鐵,他碰都不敢碰。那份劇本被他攥得皺巴巴,汗水浸透了紙張的邊緣。他一整天都處於一種極度的驚恐和掙紮狀態。
他嘗試過幾次,顫抖著拿起電話,手指懸在撥號鍵上,但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王講師的辱罵、老黑手中的電擊棒、以及那個被當眾電擊、發出非人慘嚎的8044。恐懼像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讓他無法發出聲音。即使偶爾鼓起勇氣撥出去,對方一接電話,他那結結巴巴、充滿心虛的開場白,立刻就會引來不耐煩的掛斷,甚至是一頓臭罵。
“我……我是星海……資本……那個……”這是他重複了無數遍,卻從未完整說出口的句子。
每一次失敗的嘗試,都像是一記重錘,砸碎他本就脆弱的信心,將他推向更深的絕望深淵。他看著旁邊林墨雖然沉默但至少還在不斷撥號、至少還能完成“引流”的樣子,內心充滿了對自己的鄙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依賴的複雜情緒。
“我真是個廢物……連騙人都做不到……”這個念頭如同魔咒,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去。
下午四點,下班如果那能稱之為下班的話)的哨聲尖銳地響起,如同解脫的號角,又像是催命的符咒。
大廳裡瞬間響起一片嘈雜——椅子拖動的聲音,疲憊的歎息聲,以及少數人完成任務後如釋重負的低語。大多數人的臉上依舊麻木,隻有極少數業績突出者眼中閃過一絲得以暫時逃脫懲罰的慶幸。
林墨默默地將工作手機放回指定位置,關閉了電腦。他的工作記錄上,清晰地顯示著:撥打電話數量:87次。成功引流:2人。有效跟進指進入實質性詐騙階段):0。成交金額:0。
業績鴨蛋。
阿斌的情況更糟。撥打電話數量:不足10次。成功引流:0。有效跟進:0。成交金額:0。同樣是刺眼的零。
老狗陰鷙的身影準時出現在工區通道裡,開始逐一檢查每個人的工作記錄。他那張乾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掃過那些低業績或者零業績的人時,就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他走到阿斌的工位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數據,又看了看阿斌那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零?”老狗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人。
阿斌渾身一顫,頭幾乎要埋進胸口,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廢物東西!”老狗罵了一句,沒有立刻發作,但那種壓抑的威脅感讓阿斌幾乎要癱軟下去。
接著,老狗走到了林墨的工位前。他看了看林墨的記錄,眉頭微微皺起。
“9527,撥打量倒是不少,引流也做了兩個……怎麼一個都沒跟進下去?”老狗盯著林墨,眼神裡帶著審視,“手生?還是……心裡有彆的想法?”
林墨立刻低下頭,做出惶恐的樣子,用沙啞的聲音回答:“狗哥,我……我第一次實操,有點緊張,節奏沒把握好……有幾個差點就成了,後麵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我明天一定注意,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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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解釋合情合理,一個新手因為緊張而錯失機會,並且表達了“努力”的意願。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或者良心不安的跡象。
老狗盯著他看了幾秒鐘,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但林墨那恰到好處的緊張和悔恨掩飾得很好。
“哼,最好是這樣。”老狗冷哼一聲,“強哥可是點名把你分到a組的,彆給臉不要臉!在這裡,沒業績,說什麼都是屁!明天要是再這樣……”
他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揮了揮手,示意林墨可以走了。
林墨暗暗鬆了口氣,知道暫時過關了。他看了一眼旁邊幾乎要虛脫的阿斌,心中沒有任何波瀾。在這裡,同情彆人,就是給自己增加負擔。
兩人跟著其他完成工作無論業績如何)的豬仔,沉默地離開了a區業務中心,重新走回那條通往c區的、壓抑的通道。
夕陽的餘暉給這座罪惡之城鍍上了一層虛假的、溫暖的金邊,卻無法驅散彌漫在每個人心頭的寒意。
回到擁擠汙穢的c區84宿舍,趙德柱已經回來了,正盤腿坐在床上,擺弄著他的錫紙飛機。他看到林墨和阿斌進來,尤其是看到兩人那灰敗的臉色,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
“咋樣,兩位a組的大佬?首日戰績如何?”趙德柱的語氣帶著一絲戲謔和過來人的優越感。
阿斌低著頭,一言不發,直接癱倒在自己的下鋪,用被子蒙住了頭,身體微微顫抖。
林墨則走到自己的上鋪坐下,揉了揉因為長時間戴耳機而發痛的耳朵,歎了口氣:“零蛋。”
“正常!”趙德柱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頭一天嘛,能完整打完幾個電話就不錯了。老子當初頭三天,屁都沒撈著一個,沒少挨揍。”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經曆,咂了咂嘴,“不過你們在a組,壓力可比我們那時大得多。老狗那孫子,手黑著呢!”
林墨默默地點點頭,沒有接話。他靠在牆上,閉上眼睛,開始複盤今天的一切。零業績在他的預料之中,也是他刻意控製的結果。他需要時間適應,需要觀察,需要在引起注意和避免實質作惡之間找到那個微妙的平衡點。
而阿斌的零業績,則是純粹被恐懼壓垮的結果。這個懦弱的年輕人,如果無法突破心理障礙,等待他的,恐怕就是6112老劉頭或者更慘的下場。
宿舍裡,6112老劉頭依舊麵朝牆壁躺著,仿佛已經與這個世界隔絕。5520在默默地整理東西。5530則蜷縮在角落,眼神空洞。
業績鴨蛋的第一天,就這樣在壓抑、恐懼和各自的心事中,落下了帷幕。
對於林墨而言,這隻是漫長潛伏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挫折。對於阿斌而言,這卻可能是壓垮他的第一根稻草。
黑夜降臨,園區再次被寂靜和未知的危險籠罩。而明天,新一輪的撥號、謊言和生存考驗,又將周而複始。
9527的業績依舊是零,但他收集到的信息,卻在黑暗中悄然增加。這場暗戰,遠比電話線上的博弈,更加凶險和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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