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樓走廊的光線比工區更加慘白,照在光潔卻冰冷的地磚上,反射出林墨獨自前行的身影。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清晰而堅定,與胸腔內那顆冷靜計算著利弊得失的心臟保持著同一步調。
他並非一時衝動而來。從看到阿斌慘狀的那一刻起,憤怒的火焰隻在瞬間灼燒了他的理智,隨即便被更冰冷的算計所取代。他清楚地知道,直接與山魈等人發生衝突是最愚蠢的選擇,那隻會將自己拉低到與對方同一層次,並給予園區管理者無論是強哥還是更高層)一個“不安分”、“破壞秩序”的印象。
他需要借力,需要規則,需要將這場卑劣的搶劫,包裝成一件足以觸動管理者神經的事件。
走到強哥辦公室門口,那扇深色的木門依舊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林墨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臉上迅速醞釀出混雜著憤怒、委屈和不得不依仗上級主持公道的複雜表情,然後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強哥平淡的聲音傳出。
林墨推門而入,依舊是那間簡潔到近乎冷酷的辦公室。強哥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正在翻閱一份文件,手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他抬頭看到林墨,眼神裡沒有絲毫意外,仿佛早已預料到他的到來。
“強哥。”林墨站在辦公桌前,微微躬身,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我們小組出事了。”
“哦?”強哥放下文件,身體向後靠在皮椅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什麼事?業績下滑了?”
“不是業績問題。”林墨抬起頭,眼神直視強哥,將那份刻意營造的“悲憤”展現得恰到好處,“是阿斌,我們組的6631,就在剛才放風的時候,在廁所被b組的山魈帶人打了!而且,他們搶走了阿斌今天剛剛快要完成的一單大額業績,價值二十萬!”
他語速稍快,但條理清晰,重點突出——暴力行為,搶劫業績。這兩點,無論是在任何組織裡,都是破壞內部秩序和直接損害上層利益的大忌。
強哥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那雙銳利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像是一隻假寐的老虎睜開了眼縫。“山魈?你確定?有證據嗎?”
“阿斌現在渾身是傷,肋骨可能骨裂,人幾乎走不了路,這就是證據!”林墨語氣肯定,“至於業績被搶,阿斌親口所說,而且他記錄客戶信息和溝通要點的紙條被山魈搜走了!強哥,我們小組自從得到您的勉勵,一直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隻想用更好的業績回報您的看重。可現在……現在有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僅搶我們的勞動成果,還公然毆打組員!這不僅僅是欺負我們小組,這更是不把園區的規矩放在眼裡,是在打您的臉啊,強哥!”
他最後一句,刻意將事件拔高到了挑戰強哥權威和園區規則的高度。
強哥沉默著,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那杯茶氤氳的熱氣在緩緩升騰。他在權衡。
林墨小組最近的業績確實亮眼,是他手下難得能拿得出手的“績優股”。山魈這種行為,往小了說是私人恩怨,往大了說就是破壞生產,損害的是他強哥直接管理的a區的利益和秩序。更何況,林墨是他剛剛“賞識”過的人,動林墨的小組,某種意義上確實是在試探他的態度。
但b組的小頭目“瘋狗”也不是善茬,手下養著一幫打手,平時就有些不服管束。直接處理山魈,難免會引發b組的反彈。
“你說他搶了業績單,”強哥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空口無憑。阿斌的傷,也可能是他自己摔的。園區有園區的規矩,不能隻聽你一麵之詞。”
林墨心中冷笑,他知道強哥需要的是一個能擺在台麵上、無法反駁的證據,一個能讓他名正言順出手,同時堵住“瘋狗”嘴巴的理由。
“強哥,”林墨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帶著一種獻計獻策的恭敬,“我記得,為了確保園區安全,防止豬仔們私藏違禁品或者密謀逃跑,除了工區和宿舍,像廁所、走廊拐角這些公共區域,尤其是容易發生衝突的地方,應該都安裝了……隱蔽的監控探頭吧?”
他這話一出,強哥敲擊桌麵的手指驟然停下,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隨即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審視。他重新打量著林墨,這個“陳默”,比他想象的要聰明,也更大膽。監控探頭的存在,在管理層不是秘密,但對於底層的豬仔而言,卻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帶著恐怖色彩的傳說。很少有人會如此直接、如此冷靜地提出利用監控。
“哦?”強哥拖長了音調,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地盯著林墨,“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就算有,調取監控,也不是小事。”
“強哥,”林墨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縮,語氣懇切而堅定,“我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園區的規矩!如果這種搶劫毆打的事情不了了之,以後誰還敢安心做業績?今天他們敢搶我小組二十萬,明天就敢搶彆人三十萬、五十萬!長此以往,園區的秩序何在?您的威信何在?隻要調取今天下班前十分鐘,通往廁所那條走廊和廁所內部的監控,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山魈他們什麼時候進去的,阿斌什麼時候進去的,中間有誰出來過,一看便知!如果是我誣告,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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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自己放在了維護規則和強哥威信的道德製高點上,同時給出了具體的時間點和地點,顯得信心十足。
強哥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足足有十幾秒沒有說話。辦公室裡的空氣幾乎要凝結成冰。最終,他緩緩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監控室嗎?我是阿強。把今天下午a區工區通往東側廁所走廊,以及東側廁所內部,下班前十分鐘的監控錄像,給我調出來,送到我辦公室。”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放下電話,強哥對林墨擺了擺手:“等著。”
“是,強哥。”林墨低下頭,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光。他知道,第一步成功了。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但對於身處其中的林墨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必須在強哥麵前維持著受害者的憤懣和尋求公正的期待,同時內心飛速盤算著各種可能的結果以及應對方案。
很快,辦公室門被敲響,一個穿著保安製服、神色精乾的年輕人拿著一個平板電腦走了進來,恭敬地遞給強哥:“強哥,您要的監控錄像。”
“嗯,放這兒,你先出去。”強哥接過平板。
年輕人應聲退下,並輕輕帶上了門。
強哥點開平板電腦上的視頻文件,快速拖動進度條。林墨站在一旁,目光也落在屏幕上。雖然角度有些刁鑽,畫麵也不算特彆清晰,但依然可以辨認出人影。
畫麵顯示,在下班哨聲響起前大約八分鐘,阿斌低著頭快步走進了廁所。緊接著,不到一分鐘,山魈帶著兩個彪形大漢,晃晃悠悠地也跟了進去。期間,有兩個其他組的豬仔倉皇跑出。然後,一直到下班哨聲響起,山魈三人才帶著滿意的笑容,從容地走了出來。又過了一會兒,王德發衝了進去,然後扶著狼狽不堪、明顯受傷的阿斌踉蹌而出。
時間線、人物、行為,完全吻合。雖然聽不到聲音,看不到廁所隔間內部的具體毆打細節,但山魈三人尾隨阿斌進入,在裡麵待了足夠長的時間,然後阿斌帶傷被扶出,這個過程清晰無誤。結合阿斌的傷勢和他丟失的業績單,事實如何,已經不言而喻。
強哥關閉了視頻,將平板電腦隨手扔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證據確鑿。
這不是簡單的口角衝突,而是有預謀的尾隨、搶劫和毆打。這確實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他可以默許甚至鼓勵小組之間的競爭,但這種直接損害業績、破壞內部穩定、挑戰他管理權威的行為,絕不能容忍。尤其是,這件事還被林墨以這樣一種“依仗規矩”的方式捅到了他麵前,他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看來,你說的是真的。”強哥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絲煞氣。
林墨適時地低下頭:“強哥明鑒。”
強哥再次拿起內部電話,這一次,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叫b組的瘋狗,還有他手下的山魈,立刻滾到我辦公室來!另外,讓趙隊長也過來一趟。”
放下電話,強哥看著林墨:“你就在這裡等著,看看園區的規矩,是怎麼執行的。”
“是。”林墨心中一定,知道反擊的關鍵時刻到了。
沒過多久,辦公室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門被推開,首先進來的是趙隊長,他依舊是一副冷硬的表情,目光掃過林墨,沒有任何表示,然後站到了一旁。緊接著,一個穿著花襯衫、留著寸頭、脖子上掛著粗金鏈、眼神凶狠暴戾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就是b組的小頭目,綽號“瘋狗”。他一進來,就大大咧咧地喊道:“強哥,找我們啥事啊?這麼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