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凱盛”園區,空氣裡除了慣常的汙濁與壓抑,更多了一層無形的、躁動不安的電流。業績考核如同一場周期性的瘟疫,牽動著每一個豬仔瀕臨崩潰的神經。而緊隨其後的“分紅日”,則是這場瘟疫過後,少數幸存者能舔舐到的、混合著血腥與銅臭的微小慰藉。
林墨所帶領的第三小組,在經曆了最初幾天的混亂與磨合後,竟奇跡般地扛住了那提升百分之三十的恐怖指標,甚至還有少許超出。當最終的業績排名張貼在工區入口那麵汙跡斑斑的公告欄上,第三小組的名字赫然停留在a組第三的位置時,小組裡幾乎所有成員,包括那兩個麻木的老油條和桀驁的孫浩,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一種劫後餘生的、近乎虛脫的表情。
阿斌更是激動得差點哭出來,他看著林墨,眼神裡的崇拜和依賴幾乎要滿溢出來,仿佛這成績完全是他“墨哥”一人之功。
然而,林墨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他知道,這勉強達標的業績,是用什麼換來的——是阿斌日益扭曲的心理,是王德發背後依舊隱隱作痛的鞭傷,是孫浩等人被強行壓製的怨氣,也是他自己那不斷被消磨、沾染更多汙穢的良知。
下午,工區的小喇叭裡傳來了通知,各小組組長去財務室領取本月提成。
財務室位於那棟代表著權力的辦公樓一層,門口有持槍守衛站崗。裡麵光線昏暗,隻有一個戴著老花鏡、麵無表情的會計坐在厚厚的防彈玻璃後麵。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紙張和黴味,與“天宮”那邊光鮮亮麗的財務結算中心相比,這裡更像是一個地下黑市的交易點。
林墨排在幾個其他小組組長後麵,能清晰地聽到前麵的人與會計之間簡短而冰冷的對話。
“b組二隊,張龍。”
“總業績六十二萬,提成百分之五,三萬一千。扣管理費、住宿費、器材磨損費……實發八千。”
玻璃窗口下塞出一小疊皺巴巴的、麵額不一的舊鈔。那個叫張龍的組長麵無表情地拿起,看都沒看就塞進了口袋,轉身離開。
“c組五隊,李魁。”
“總業績四十八萬,提成兩萬四。扣雜費……實發五千。”
……
輪到林墨。
“a組三隊,陳默。”他報上自己的化名和組彆。
會計抬起眼皮,從老花鏡上方瞥了他一眼,眼神渾濁,沒有任何情緒。他翻動著厚厚的賬本,手指在一個數字上點了點。
“a組三隊,總業績七十五萬八千。提成按百分之五算,是三萬七千九百。扣管理費三千,住宿費一千五四人間的‘優惠價’),器材費八百,信息費五百……上月王德發醫療費墊付扣五百……”會計嘴裡吐出一連串名目繁多的扣款項目,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念一段與己無關的經文。
林墨靜靜地聽著,心中冷笑。這些所謂的“費用”,不過是園區上層變相榨取豬仔血汗的又一手段。豬仔們用謊言和尊嚴騙來的錢,大部分都流入了這些吸血鬼的口袋。
“……實發,一萬兩千六百。”會計最後報出一個數字,然後從腳下一個小型保險櫃裡,數出相應金額的鈔票,大部分是麵值一百和五十的,甚至還有一些更小麵額的,從玻璃窗口下的縫隙塞了出來。
一疊皺巴巴、沾染著不知名汙漬的紙幣。
這就是他們小組十個人,耗費心神,透支良知,冒著被懲罰的風險,整整一個月“努力”的成果。平均到每個人頭上,不過一千多塊。而這,還是在他們業績達標、排名靠前的情況下。
林墨伸出手,拿起那疊錢。紙幣粗糙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不適的黏膩,仿佛沾滿了電話那頭受害者絕望的眼淚和咒怨。
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一股強烈的、想要將這肮臟的東西扔掉的衝動湧上心頭。這不僅僅是錢,這是罪證,是他一步步沉淪的標記,是將他與這個魔窟捆綁得更加牢固的鎖鏈。
他想起了那個被阿斌騙走學費的老太太,想起了無數個在電話那頭因為被騙而崩潰哭泣的聲音。這些錢,每一張都浸透著無辜者的血淚。
心情,陡然變得無比沉重。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喉嚨發緊。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裡的翻湧,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默默地將錢揣進褲子口袋。那薄薄的一疊,此刻卻感覺重若千鈞,墜得他腳步都有些發沉。
“下一個!”會計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林墨轉身,離開了這間散發著黴味和貪婪氣息的財務室。
回到工區角落,小組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充滿了期待、緊張,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尤其是王德發和孫浩,眼神幾乎要釘在他的口袋上。
林墨沒有說話,隻是平靜地走到小組中央。他拿出那疊錢,沒有立刻分發,而是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阿斌緊張地咽著口水,王德發搓著手,孫浩抱著胳膊,眼神審視,李靜依舊安靜,但目光也落在錢上。那兩個老油條也抬起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