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盛”園區a組工作區的空氣,仿佛被午後的悶熱與連日的恐懼熬煮過,粘稠得令人窒息。電話鈴聲不再清脆,帶著一種催命般的焦躁;鍵盤敲擊聲雜亂無章,透露出操作者內心的混亂與麻木。
阿斌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雙眼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個不斷跳動的聊天對話框。對方是一個網名叫“歲月靜好”的中年女人,資料顯示是內地某個三線城市的中學教師,丈夫長期在外打工,獨自撫養讀高中的兒子,生活拮據,內心孤獨。這是最典型的“豬仔”飼料,也是最容易得手的目標。
按照話術腳本,阿斌此刻應該扮演一個在東南亞做工程項目、收入豐厚卻內心空虛的“成功人士”,對“歲月靜好”噓寒問暖,分享一些偽造的海外風光照片,逐步建立情感依賴,最終引向那個虛構的、穩賺不賠的“內部投資渠道”。
然而,阿斌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久久無法落下。他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反複閃現著廣場上的畫麵——焦黑的屍體、扭曲的肢體、噴濺的鮮血、那隻孤零零的斷手……尤其是小順子被拖走時,地上那道長長的、暗紅色的血痕,像一條毒蛇,纏繞在他的脖頸上,越勒越緊。
“老師,您兒子最近成績怎麼樣?快高考了吧,壓力一定很大……”他試圖按照腳本打字,但敲出來的字符歪歪扭扭,句子前言不搭後語。他的額頭滲出冷汗,呼吸變得急促。
“你怎麼了?今天好像心不在焉?”對話框裡,“歲月靜好”發來一個關切的表情。
這關切,在此刻的阿斌看來,卻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和鞭撻。他知道,屏幕另一端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可能和他母親一樣辛勞、一樣對生活抱有微弱希望的女人。而他,正在做的,是將她推向家破人亡的深淵。
“我…我沒事。”阿斌顫抖著回複,感覺胃裡一陣翻攪。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要注意身體啊。”“歲月靜好”又發來一句。
這句普通的關心,成了壓垮阿斌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猛地推開鍵盤,雙手抱住頭,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冷汗瞬間濕透了他廉價的工裝後背。
周圍的同事被他的動靜驚動,紛紛投來目光。有麻木,有好奇,也有幾分兔死狐悲的驚懼。王德發皺了皺眉,低聲罵了句“慫包”,但眼神裡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林墨正在檢查李靜提交的、那份關於“服務器優化”的、實則暗藏玄機的報告,聽到動靜,立刻走了過來。他看到阿斌蜷縮在椅子上,渾身發抖,臉色慘白,就知道發生了什麼。這種狀況,在公開處刑後並不罕見,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典型表現。
“阿斌。”林墨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他伸手按在阿斌不斷顫抖的肩膀上。
阿斌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淚水和無邊的恐懼:“墨哥……我…我做不到…我老是看到…看到那些……我會害死她的…她會像…像那些人一樣……”
他的聲音哽咽,語無倫次。
林墨心中歎了口氣。同情在此刻是奢侈品,也是毒藥。他需要的是穩定,是業績,是維持這個小組表麵上的正常運轉,以保全自己,也……儘可能保全這些人。
他彎下腰,湊到阿斌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阿斌混亂的心湖:“阿斌,看著我。”
阿斌茫然地抬起頭,對上林墨那雙深邃而平靜的眼睛。
“記住,在這裡,沒有對錯,隻有生存。”林墨的聲音冷酷而現實,“你不做,自然有彆人做。你完成不了業績,下一個被拖上台的,可能就是你,或者……連累我們整個小組。”
他刻意加重了“連累整個小組”這幾個字。這不是威脅,而是陳述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孫浩事件就是前車之鑒。
阿斌的身體猛地一顫,眼中的恐懼被另一種更深的、關乎自身存亡的驚悸所取代。
“想想你家裡人。”林墨繼續施加壓力,同時也給予一絲扭曲的“希望”,“活下去,掙到錢,或許還有機會出去。死了,或者廢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把“掙錢”和“出去”這兩個虛無縹緲的概念,與此刻的犯罪行為強行捆綁在一起,為阿斌瀕臨崩潰的良知找一個繼續沉淪的借口。
“把屏幕上的那個人,”林墨指著那個“歲月靜好”的頭像,語氣冰冷,“當成一組數字,一個符號。你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數字,變成我們小組的業績,變成你活下去的資本。其他的,不要想。”
阿斌呆呆地看著林墨,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個關切的表情,內心的道德感在極致的恐懼和生存欲望的碾壓下,發出最後的、微弱的碎裂聲。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重新將手放回鍵盤上。手指依舊顫抖,但敲擊的動作,開始變得機械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