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沿著先前插的蘆葦標走,水在膝蓋邊打旋。越往裡頭走,泥越軟,腳一拔就發出響動。到第二根白皮樹時,竹樁已經隻剩拇指頭高了。宋仁澤把竿子反手一撬,籠子卻紋絲不動。
“卡根底下了?”李二虎攥著繩子,“要不要我下手去挖?”
“彆急。”宋仁澤皺眉,屏了氣又摸一把,“有根樹須勒住了。”他把腰間短刀抽出來,按著水紋把那根須輕輕挑開,往上一帶,籠子嘩啦一聲出水。
“漂亮!”李二虎把籠子往背簍邊一放,眼睛都亮了,“比剛才那口還多。哎呦,這隻青得發墨。”
“裝,快裝。”宋仁澤頭也不抬,“十分鐘變五分鐘了。”
話音剛落,潮溝那頭“咕咚”一聲悶響,一股渾黃的水團從溝口塞進來,水位眼見著又抬了一指。
“完了完了,這抬得太快了。”李二虎慌了,“咱能回來嗎?”
“能。”宋仁澤抬頭對準剛才白鷺起落的方向,“跟我走,彆多一個字。”他把繩子在手心繞緊一圈,步子邁得又穩又急,“記住高根,高根是台階。”
兩人踩著根須往高處竄,背簍在背後磕來磕去。一個轉身,前麵忽地豁開成一道亮亮的水口,水像馬尾一樣往裡抽。
“閘口開了。”李二虎腳下一軟,“我不敢過去。”
“怕也得過。”宋仁澤把竹竿橫過來,像搭橋一樣按在兩邊的根上,“竿子先,腳走竿影,手捋根,眼睛看對岸,不要看水。”
“我我要是掉下去呢?”
“我拽你。”宋仁澤把繩子再往自己腰上勒緊,“走。”
李二虎咬住牙關,腳尖一點竿影,另一隻腳踩住樹根。他不敢往下看,隻聽見水在耳邊“嗡嗡”直響,像有人拿一嘴氣貼著耳背吹。跨到第三步的時候,竿子一沉,他“哎呀”一聲,膝蓋已經濕透。
“彆慌,抬腳。”宋仁澤硬生生把繩子一收,李二虎整個人像被扯起來一樣,下一步就踩穩了。他一屁股坐在對岸的根上,褲腿滴水,臉卻漲得紅透:“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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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了。”宋仁澤也出了汗,笑了一下,“還能跑,就不算事。”
“我這心臟都要跳出來。”李二虎抹了把臉,“再也不敢在漲潮邊上逞能了。”
“人都是這麼學的。”宋仁澤轉身看了眼遠處,“第三口籠不要了。”
“啥?”李二虎都沒喘勻,“不要?那口可放了兩天,有老螃蟹。”
“命要緊。”宋仁澤語氣平平,“它要是給你換命,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李二虎立刻搖頭,“那就不要。”
“行。”宋仁澤提起竿子,“走另一路,抄高根出去。回村口再回頭看潮。”
“老大。”李二虎邊走邊問,“回去要不要跟大隊說一聲,在紅樹林這塊再豎兩塊牌子?人要多了,總有人看你收得多,也想下水。”
“說。”宋仁澤點頭,“牌子也擋不住心癢,但咱得說。再說,今天這陣風不對,連我都覺得心裡虛。”
“你也虛?”李二虎有點詫異,“你一向膽子大。”
“膽子大不頂事,氣味不對就該收。”宋仁澤抬手在空氣裡一拽,“你聞不?浪頭後邊夾著一股冷鐵味,這是外海湧上來的。再聽這聲,嘩的尾音拉得長,是潮沒有合口,口子越來越大。”
“怪不得。”李二虎點點頭,“風也跟變季一樣,剛才還熱得冒汗,現下涼得起雞皮疙瘩。”
“記住就行。”宋仁澤笑笑,“少走彎路,多活幾年。”
出了密根,眼前漸漸寬了。遠處的沙嘴上有個黑點一晃一晃。李二虎眯眼一看:“像人。”
“是人。”宋仁澤停下,“手裡舉著啥?”
“像馬燈。”李二虎扯住他袖子,“是趙春花?她男人這會兒不在家,怎麼跑這兒來了。”
“估計是找蟶子沒趕上潮。”宋仁澤把背簍往上提了提,“過去瞧。”
兩人踩著濕軟的沙走過去,趙春花衣裳都濕了大半,腳邊一籃蟶殼東倒西歪。她見了兩人像見了救星:“仁澤,二虎,幫我一把,我剛才回去的路被水堵了。”
“你從哪邊進來的?”宋仁澤看水勢,“從粉沙嘴那條溝?”
“嗯。”趙春花有點心虛,“想著抄近路,沒想到水一下子就攔了。”
“走高處。”宋仁澤示意她靠近,“把馬燈吹了,燈火招風,轉角容易被浪打。把籃子給二虎背。”
“給我吧。”李二虎接過,“你彆怕,拴繩。”
三人又把繩子分段係好,挨著根係一步一步往外退。退到一片黃泥高地,趙春花才緩過氣,抹著胳膊上的泥笑:“虧你們來一趟,不然我得在根上蹲一晚上。”
“蹲也得蹲,高處不怕。”宋仁澤擺手,“以後彆抄近路,看到浪頭尖起就得繞。”
“記住了。”趙春花看了看兩人的背簍,“哎呀,收這麼多,今晚你娘得笑得合不攏嘴。”
“先彆誇,先回去。”李二虎捏著腰,“我的鞋子跟水袋子似的。”
“回村口歇一歇。”宋仁澤朝前指,“看潮看夠,再走堤背回去。”
到了村口的石墩邊,幾個老漁民正叼著煙袋望海。老羅眯著眼,說話帶著風:“上頭叫人彆往裡紮,你們又去玩命了?”
“收籠。”宋仁澤把背簍放下,“老羅,你們看這回頭潮,今兒是不是比尋常狠?”
“狠。”老羅把煙袋敲在石墩上,“外海換季,風口夾著北裡的勁兒,根子裡轉渦,遇上沒見過世麵的非跌跟頭不可。你們能完璧歸來就行了。”
“第三口籠沒取。”宋仁澤如實說,“等退潮我再去看看,要是掛了就算了。”
“舍得舍不得,也得舍。”老羅點點頭,眼神裡有幾分讚許,“人回來,比啥都強。”
趙春花把馬燈放到石墩上,笑道:“老羅,回頭我給你送兩隻青蟹,今兒要不是仁澤和二虎,我在根上怕要凍一夜。”
“省點兒吃。”老羅擺擺手,“你家男人上內河乾活去了,家裡就你一個人,手裡彆空著。”
“那我給你留點蟶子。”趙春花拎起籃子,“晚上洗乾淨了送去。”
“隨你。”老羅指了指海麵,“看,回頭潮合口了。”
三人順著他的手看去,那一道道白花像被人拉齊的線,齊刷刷往外退,潮溝裡露出黑亮的泥麵,剛才那道讓人心裡發虛的口子,像突然被縫起來一樣,水紋平了。
“真神。”李二虎感歎,“就跟有人在控製一樣。”
“人控製不了海,海也控製不了人。”老羅咧嘴一笑,“隻看你懂不懂規矩。懂規矩,海養你;不懂規矩,海收你。”
“記在心上。”宋仁澤把背簍裡的蟹翻了翻,挑出兩隻小的放回水溝,“小的留著長。”
“對了老大。”李二虎湊過去,“這回收了這麼些,回去我給你娘送兩隻。還有一隻給春花姐,她籃子裡幾乎都是殼。”
“我不要,我自己能撿。”趙春花擺手,臉卻有點紅,“再說你娘嘴巴嚴,我怕她又念我手腳快。”
“什麼嘴巴嚴。”李二虎笑,“我娘啊,心軟嘴毒,嘴上嚷嚷,手上還不是替你洗乾淨了放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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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意思。”宋仁澤把兩隻青蟹塞到趙春花籃裡,“拿著。回去燒薑蔥,水開了才下鍋,蓋蓋兒彆掀,香氣往外跑。”
“好嘞。”趙春花提著籃子,“謝謝啊。”
“謝啥。”李二虎用腳後跟把鞋裡水擠出來,“今兒我最大的收獲不是螃蟹,是沒被海收走。”
老羅樂了,拿煙袋杆點他一下:“會說話了。走吧走吧,趕在天擦黑前把活路乾完,晚上風還要緊一緊。”
三人各自散開。回到窩棚前,火堆裡還留著早上那點炭紅。李二虎把背簍放下,伸手去撕芭蕉葉:“老大,先挑幾隻肥的,給你娘送回去。”
“等下。”宋仁澤先把籠子裡的繩理順,把破的竹篾抽出來換了新篾,“工具先收拾,第二天才有得用。你把小的全放到那邊淺水裡,彆丟。”
“得嘞。”李二虎蹲在水邊,一隻一隻捧起,“哎,這隻夾我,疼。”
“誰叫你指頭伸它嘴邊。”宋仁澤笑,“你拎它殼後邊,鉗子就夠不著。”
“學會了學會了。”李二虎學著他的樣子,手腳利落起來,“老大,你說以後要是能有一隻大船,咱就不怕這點潮了。”
“有船也怕。”宋仁澤把篾子打了個結,“船也得看風看水口。人不怕,是因為心裡明白。”
“明白。”李二虎把最後一隻小蟹放進淺水,“我記下了三樣:老樹樁,鳥窩,白鷺路。還記了竿影過溝,彆看水。”
“你記得比我年輕時強。”宋仁澤站起來,拿起兩隻青蟹,“走,把這兩隻給我娘,再繞去春花家放一隻,剩下的明兒一早送到收購站。”
“那胡……”李二虎話到嘴邊頓住,想起那位管事的名字,眉頭皺了一下,“收購站那邊不會卡人吧?”
“卡也得過。”宋仁澤淡淡地說,“咱的票條正經,貨正經,嘴也正經。先把海的規矩守好,再跟人的規矩掰扯。”
“有你在我就不虛。”李二虎嘿嘿一笑,扛起背簍,“走吧,我給你拎馬燈。”
“用不著。”宋仁澤抬頭看了看天,“還有一會子亮,沿堤走,不下灘。今兒這身水氣先彆進屋,先在門外抖乾淨,免得惹我娘罵。”
“那是她的規矩。”李二虎點頭,“她罵我,我就把青蟹塞她手裡,她就笑。”
“彆老拿吃的堵人嘴。”宋仁澤好氣又好笑,“快走。”
堤背的風把衣角吹獵獵作響,紅樹林在身後漸漸沉到潮聲裡,隻剩“嘩嘩”的回音。兩人的腳步踏在石子路上,踏實而穩。李二虎忽然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老大,等退潮了,你還回去看那口籠子嗎?”
“看。”宋仁澤沒停步,“不為籠子,為了看一眼今天的水路,記住它。明天就不會再犯今天的險。”
“記路。”李二虎點點頭,像是又懂了點什麼,“這活啊,越乾越覺得人小,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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