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澤冷笑:“你那票是賣的吧?賣多少錢一張,私底下說得清清楚楚?”
人群裡立馬有人應和:“我表弟沒錢,給他送了半扇肉,還不夠,又補了兩尺藍粗布。”
“我給過五斤花生油,他還嫌味道不香。”
“去年我家翻屋,整整被卡了半個月。”
胡先鋒臉色越來越黑,抬手一指條子:“拿來,我看看。”
“想撕?”宋仁澤往後一抽,把條子揣回胸口口袋,袖口一抖露出那角紅章,“今天當著大家夥的麵,把道理說明白。要不然這沙場門口我就不走,大家都彆走。誰的房子要蓋,誰的孩子要娶媳婦,拎著鋤頭掃帚都給我站這。”
這話一落,外頭看鬨的村民更擠了幾層,扁擔、竹筐、獨輪車擠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人縫,幾個娘們兒把圍巾往頭上一係,站在最外麵探頭探腦:“他說得在理。”
棚裡鑽出個瘦高的小夥子,是胡先鋒的跟班,手裡還拎著秤砣:“先鋒,要不先稱兩鬥意思意思?”
胡先鋒瞪他:“你懂個屁。去,把秤抬回去,沒我話彆掛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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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誰都彆動。”人群裡一個穿灰棉襖的女人擠進來,把布包往桌上一擱,露出一本舊賬和一隻蘸水筆,“我是大隊會計許蘭。條子是我開的,十四方,三天有效。今天是第二天。誰拿條子來誰就過秤,我給記賬,你再說緊張,我把賬本拿去公社。你要是說這堆沙不是十四方能出的,你把存根拿出來對。”
胡先鋒的臉忽紅忽白,聲音壓低了:“許會計,彆跟我抬杠,咱私下說兩句……”
“沒啥私下的。”許蘭把袖口往上一挽,露出凍得通紅的手腕,“賬就該攤開在太陽底下。民兵排不是也在這?海泉,站出來。”
一個背插木柄刺刀的青年應聲站到台階上,嗓門洪亮:“都往後退半步,秩序要有。今天誰打人鬨事我先帶走。先鋒,把你手裡的鑰匙拿出來,把柵欄門開到最大,過秤。會計在這兒,條子也在這兒,咱公對公。”
胡先鋒抬著下巴不動:“我說了緊張。”
“你說緊張就緊張?”宋仁澤走上一步,“那就選最靠外麵的堆,咱現場劃方。你要說水分大,那也好辦,當著大家麵子翻一遍,底層翻上來,頂層翻下去,均一均,再過秤。你要說人手不夠,大家都在這,誰不是一身力氣?”
人群裡立刻有人道:“我幫忙。”
“我也來。”
“我家裡泥桶都帶來了。”
“還有獨輪車,推起來快。”
許蘭把賬本一攤:“我來點數。宋家的條子先過。誰的條子排誰後頭,不許插隊。”
李二虎蹦到秤旁:“把杆子擦乾淨,我來掛鬥。小心彆偷換鬥底。”
跟班的瘦高小夥子臉漲得通紅,想搶又不敢搶,隻能躲到旁邊去摸襖兜。
胡先鋒看著人潮像潮水一樣湧到秤台,脖子上青筋突起,忽地一把攥起桌上的舊電話機線頭,想插,插不上,煩躁一把拍掉:“全是你們搗亂!我得向場裡打報告,誰也彆想裝走!”
宋仁澤笑了一聲:“真想打?正好,我也要去公社廣播室借電話。你說河沙緊張,我們讓場長來數一數。到時候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這三堆沙自己會走路。”
人群裡又是一陣笑。海風卷著潮水味往棚裡灌,柵欄外的潮水正往回退,灘塗上亮閃閃的。兩隻螃蟹從一處泥洞口探出鉗子,又飛快縮回去。遠處的碼頭上有人吆喝,機帆船的引擎轟轟響了一嗓子,帶著油煙味。
“彆磨蹭了。”許蘭看了一眼日頭,“今天太陽偏西之前要是不過完,後麵幾家都要耽誤。我先宣個話,誰家過秤多少寫多少,少一鬥都不行,多一鬥也不行。先鋒,鑰匙。”
胡先鋒緊咬牙,手背上青筋暴起,半天才從褲腰裡抽出一串鑰匙,重重扔在桌上:“我看你們能折騰到啥時候。”
李二虎一把抄起鑰匙,三步並作兩步去開柵欄門,鐵鏈子嘩啦一響,門葉一張,堆下邊露出結實的沙腳。幾個人自覺地圍過去,竹鍬一插,沙麵滑下去一串細流,發出簌簌聲。
“彆急。”宋仁澤拎起鬥,先在空中晃了晃,又把鬥底朝上拍一拍,“看清楚了沒?鬥底沒偷工。掛。”
鬥上秤,杆子一點點往下,秤砣往外挪,許蘭俯下身看橫梁,冷不丁道:“這秤砣磨的有點輕。”她抬眼看胡先鋒,“你們的砣子什麼時候換的?”
瘦高小夥子結巴:“沒、沒換……一直這樣。”
“我有自家的砣。”老船頭梁老三把扁擔往地上一擱,從篾籃裡摸出一隻黑油油的老秤砣,遞過去,“我這砣跟隨我二十年,過網過鹽都用它。”
許蘭接過,拿在手裡顛了兩下,跟自家的小秤一對,點頭:“用老三的。”她看看宋仁澤,“你說行不?”
“行。”宋仁澤把自己的鬥又讓眾人再看一遍,掛上。秤杆咯吱一聲穩住,許蘭報數:“一鬥整。”
“好,再來。”李二虎刨得飛起,三下五除二,鬥又滿了,邊緣刮平,掛上,報數,落賬。圍著的男人女人一人一句,報得鏗鏘。
胡先鋒站在門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像被風吹的海草。忽然他擠向秤邊,伸手去掀鬥:“你們手裡有活茬,鬥口刮得太平了,乾沙比重大,算你們虧。”
民兵海泉一步擋住,手背輕輕抵住他的胸口:“先鋒,往後一尺。我在這維持秩序,你彆添亂。”
“你憑啥擋我?”胡先鋒怒了,“我說過了,河沙緊張。誰拿走誰負責任!”
“我負。”宋仁澤看著他,“有條子,有賬本,有這麼多人眼睛看著。你要說緊張,把場裡的調撥單拿來,貼牆上。我幫你念。”
“你……”胡先鋒被堵得一時噎住。
人群後頭忽然有人跑來,帽子斜著,氣喘籲籲:“公社的莊副主任要過來!剛剛在渡口碰到許廣播,他聽見了,讓我先來捎話,讓咱們彆亂,先把秤過起來。”
“好啊。”許蘭頓時把筆一轉,“誰也彆停,接著過。莊副主任來了正好對賬。”
消息像火星落到乾草垛,嗡地炸開。有人把胳膊往袖子裡一縮,笑著低聲說:“這回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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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的路誰都能走,公的籠誰都能動?”李二虎火氣上來,“你們割人繩子,擰人籠門,還敢回來?”
高個的臉一繃:“說話留點口德,小同誌。誰看見我們割了?”
“腳印看見了。”宋仁澤往前一步,低頭指著泥裡的鞋花,“鞋底這塊缺齒,和你這雙是一對。昨晚潮落後也是同樣的印。你們走不掉。”
兩人對視了一眼,高個的往後退半步,手卻摸向腰後。宋仁澤眼睛一眯,手一揚,鉤子“當”地紮在他腳邊:“彆動。”
風把這一下的聲響撕得很清脆。矮個的縮了縮脖子:“同誌,我們就是看看,真沒拿。”
“拿沒拿,翻你們背簍不就知道了。”李二虎上去就要去抓,高個的拍開他手:“碰我們東西就是你們不對了。”
“你們也知道不對。”宋仁澤上前半步,聲音壓得很低,“這樣,彆把事鬨大。你們把今天動過的繩子都恢複,賠兩捆麻繩和十根竹樁,跟我到村口把名字登記了,以後不許靠這片灘。要不然,我把你們的腳印和你這點小把戲,一樣一樣送到公社去。”
矮個的咽了口唾沫,小聲嘀咕:“大哥,算了吧。”
高個的橫了他一眼,又看看兩人手裡的鉤和簍,想了想,低頭罵了一句臟話:“行。賠繩賠樁。今天就拉倒。”
“把你們背簍放下。”宋仁澤淡淡道,“讓青蟹自己選路走回去。它能走回去的,算它命大。走不回去的,算你們做孽。”
矮個的臉漲紅,扛不住壓力,先把背簍放下。裡頭竟真有三隻青蟹,其中兩隻斷腿,一隻殼上還帶著紅樹根劃的口子。高個的強了一會兒,也把簍按下,嘴裡還嚷嚷:“我們撿到的。”
“撿到的也得放回去。”李二虎冷著臉,“撿到的更說明你們不懂規矩。”
幾隻蟹慢慢挪著,撲通撲通鑽進泥水。宋仁澤等它們都藏進根須,抬下巴:“走吧,彆讓我在這片灘再看見你們。”
兩人灰頭土臉地退了。等遠處腳步聲被潮聲吞掉,李二虎才“呼”地吐出一口氣:“老大,你膽子也太大了,要是剛才他真掏出刀子怎麼辦?”
“你以為我不害怕?”宋仁澤把鉤子拔起,插回腰後,“但要有人跟你搶飯碗,你就得把盆扣住。扣不住,明天來更多人。”
“記住了。”李二虎重重點頭,“咱回去。”
“再收兩張籠就走。”宋仁澤抬手一指,“那片水草邊還有一張,昨天擺的角度好,應該有收成。”
他們繞回去,沿路把被動過的結重新勒緊,把鬆的竹樁敲實。最後一張籠提起來的時候,水花四濺,籠裡兩隻青蟹夾得正凶。李二虎笑得眼睛眯成縫:“這回真夠本了。”
“走。”宋仁澤把簍蓋再按牢,“再不走就要踩黑水了。”
回到村口天色已擦藍,村頭的大槐樹在晚風裡呼啦啦抖著葉,曬網架下有人影晃動。老李頭咳了一聲:“回來了?”
“回來了。”宋仁澤把簍放到秤前,“借你的籠,今天不讓你白借。”
“我借的是籠,不是要你們的蟹。”老李頭嘴上謙讓,眼睛卻笑得眯起,“挑兩隻帶回去給你娘嘗嘗鮮。早年我跟你爹下灘時,他也是這麼分。”
“那我可真不客氣了。”宋仁澤從簍裡拎出兩隻肉滿的,“一隻給你,一隻給嬸兒燉娃兒。彆挑刺。”
“嘴上還掛娃兒。”老李頭樂,“你小子仗義。”
收購站的小秤砣叮叮當當,秤杆一翹一落,管秤的婦女把斤兩記到小本上:“今日的牌價照舊,肉滿的再給你調上去兩分,斷腿的扣。你們這簍,成色好。”
“照你寫。”宋仁澤點頭,“票子得開整一點。”
“知道你挑。”婦女刷刷寫完,撕下兩聯票據,“收好了,彆掉水裡。”
“多謝。”宋仁澤把票塞進貼身口袋,又把分給老李頭的那兩隻遞過去,“這是人情,這些錢是本事。本事不夠,人情也不值錢。”
“能說會道。”老李頭笑罵,“去吧,回家給你娘報個喜。”
走出收購站,天邊最後一抹霞色被海風吹淡,村裡的火光一盞一盞亮起來。小孩兒在路邊追著打鬨,炊煙裡有淡淡的鹹香。
“老大,今晚要不要留兩隻煮了吃?”李二虎咽了口口水,“我娘說用薑蔥一煮,蘸點醋,香得很。”
“留。”宋仁澤想了想,“再留一隻給老羅。他那爐子幫了咱幾回,該走一趟。”
“行。”李二虎把簍提得更穩,“等明兒一早,我去碼頭看看那幫人還敢不敢來。”
“敢來咱就敢攆。”宋仁澤笑,“不過你彆忘了,明早先去把昨晚那口破網補了。網眼破一指,魚跑一船。”
“記住了。”李二虎嘿嘿直笑,“老大,我發現跟著你走,心裡有底。”
“有底就好。”宋仁澤抬眼看向遠處黑亮的海,“海上這點活,講的是眼睛,手藝,人情,和規矩。記住這四樣,你就不會被浪一頭拍翻。”
“我背下來了。”李二虎學著樣子掰手指,“眼睛,手藝,人情,規矩。”
“掰什麼手指。”宋仁澤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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