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聞言,眼睛一亮,咧嘴笑著:“真換新鞋?可彆騙我啊,上回還說要給我買皮球,結果……嘿嘿,被你自己藏起來了。”
宋仁澤抬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胡說八道。那皮球,是你娘說留給你弟弟的,你自己不聽話,哪能怪我?”
宋父宋大海也忍不住笑了:“行啦行啦,快去找個小桶,帶上鋤頭。趕海是個細致活兒,彆光想著玩。”
二虎撇嘴,還是轉身飛快往屋裡跑。
院子裡立刻熱鬨起來。宋仁澤提著一個舊簸箕,往裡麵裝了幾件簡單工具:小鐵鏟、竹耙子,還有一雙厚布手套。宋大海則卷起褲腿,拿了個背簍。
沒一會兒,二虎氣喘籲籲跑回來,手裡拎著一個藍漆小桶,鐵鋤頭拖在地上“嘩啦啦”響。
“走啦走啦,潮要退下去了!”
三人順著村口小路往海邊走去。
海風撲麵而來,帶著腥鹹味。遠遠的,灘塗已經露出大片泥地,偶爾有白鷺飛過。
二虎興奮得直蹦:“哥,你說蟶子到底藏哪兒啊?我每次挖都空的。”
宋仁澤笑著耐心解釋:“蟶子可狡猾著呢。你得先看泥麵,哪兒有兩個小小的噴口,像針眼似的,冒水泡,那就是蟶子打洞透氣的地方。”
宋大海補充:“可也不能亂挖。蟶子一聽動靜就往下鑽,你得眼快手快。手慢了,白忙活。”
二虎聽得連連點頭,眼睛卻直往泥地上瞧,嘴裡嘀咕:“冒泡的冒泡的……哎,那是不是?”
他猛地撲下去,鐵鋤頭往下一戳。泥漿飛濺,可蟶子沒挖出來,反倒弄得滿臉都是泥。
宋仁澤哈哈大笑:“傻小子,你下手太重,蟶子嚇跑啦!”
宋大海搖頭:“你看人家,挖蟶子是用巧勁。先輕輕撬開泥,再用手指順著洞摸。”
“我來我來!”二虎趕緊換方法,學著輕輕刨泥。
果然,一會兒功夫,摸到一隻硬殼滑溜的東西。他眼睛瞪圓:“有了有了!”
宋仁澤伸手一看,是隻三寸多長的大蟶子,殼亮晶晶的。
“不錯嘛,開張就這麼大一個。”宋仁澤笑著把蟶子丟進桶裡。
二虎得意洋洋:“我厲害吧?今天準能挖滿桶!”
三人埋頭乾活,邊挖邊聊。
宋仁澤一邊挖,一邊說:“爸,你說這蟶子要是多挖些,能賣多少?”
宋大海算了算:“大蟶子一斤能賣三塊,小的兩塊不到。要是運氣好,咱一趟能挖個二三十斤。”
二虎插嘴:“三塊錢一斤?那要是賣五十斤,不就是一百五?可以買好多東西啦!”
宋仁澤瞪他:“還想著買玩意?得先換鞋,再給家裡添點米油。”
宋大海歎口氣:“你們小的隻知道玩。如今日子緊巴巴的,多賣點總是好。”
說著,手裡忽然一頓,他笑了:“喲,手氣不錯。”
他順勢一撈,竟捧起兩隻連在一塊的蟶子,殼子粗壯。
二虎瞪眼:“哇,這麼大的!肯定值錢!”
宋仁澤伸手去看,嘖嘖稱奇:“這得有半斤吧。到鎮上能賣個好價。”
李二虎趕緊脫下草帽,往蟹上一罩,那蟹立刻被困住,拚命在帽子底下亂爬。宋仁澤彎腰,把蟹從帽子裡拎出來:“這蟹夠肥,能賣個好價錢。先放背簍裡。”
“嘿,今天開張了!”李二虎一臉興奮,“老大,我看這地方就是寶地。”
“少嚷嚷。”宋仁澤壓低聲音,“動靜大了,彆的洞口裡的黃鱔就被驚跑了。”
他們又走了幾步,宋仁澤停下,把籠子放進溝子裡,小心地壓實。李二虎在一邊守著,不時抬頭看看天:“老大,這天色怕是快黑了吧?”
宋仁澤抬頭,天邊的霞光已經被烏雲遮去一半,海風吹得林子呼呼作響:“是快黑了。收尾吧,再布一籠就往回走。”
“行。”李二虎把手上帶泥的竹竿往水裡一甩,順手撿起一塊石頭壓在繩頭上:“等明早咱再來看收成。”
“嗯。”宋仁澤拍了拍背簍:“今兒這一趟不算白來,先有蟹,再有黃鱔,回去能交差了。”
兩人邊走邊說,海風吹得衣襟獵獵作響,腳下的泥灘漸漸被漲上來的潮水覆蓋。李二虎回頭望了一眼:“老大,要不是你領路,我自己來準得慌了神。”
宋仁澤笑笑:“趕海這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熟,走的趟數多了,你就知道哪片灘能出貨,哪片灘淨是瞎忙。”
李二虎點頭,眼睛亮亮的:“等以後我熟了,興許還能帶我爹一塊來,他腿腳雖慢,可眼力不差。”
“行啊,到時候我給他挑個輕省的活。”宋仁澤背著背簍,沉聲說道,“咱這活計,靠的是眼勁兒和手勤快,越多人越好。”
“胡先鋒又卡人了!”
“上回不是說河沙緊張,這回咋又說海沙也緊張?”
“緊張個屁,就是要票子。”
“我表哥家的房基都打好了,就差沙子,他跑了三趟,次次被打發。”
胡先鋒臉色鐵青,嗓門拔得老高:“都閉嘴!我這兒按規矩辦事,誰再嚷我就讓民兵把人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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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澤往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場麵:“規矩是國家的規矩,不是你屋裡的家法。條子在這兒,紅章清清楚楚,批的是河沙三方,補貼的是貧下中農自建房。你張口就要一百塊錢,往哪兒寫?”
“我啥時候說要錢了?”胡先鋒把手往袖筒裡一揣,眼神飄忽不定,“我說的是你這條子過期,另外還得交運輸調劑費。你懂不懂事?”
“過期?”李二虎把條子狠狠拍在台秤上,“昨天公社才給的鮮章,你說過期?你眼睛是紅薯糊糊抹的吧?”
人群裡有人跟著喊:“他就嘴硬,上回我家也是,又說條子過期,又說要蓋章費。章上都有章還蓋啥章?”
“就是,憑啥卡我們?”
“大家彆亂,”支書老李從人群後麵擠過來,帽簷壓得低低的,肩上還搭著一條褪色毛巾,“先把話說明白。有事回禮堂說,誰也彆起哄。”
胡先鋒看見支書,腰板立馬硬了些,衝老李擠出笑:“支書,你可算來了。你看這兩個人,仗著年輕,橫衝直撞,差點把秤都給掀了。”
“秤我還想掀呢,”李二虎火氣哄得跟潮頭,“這秤一站上就輕,咱車上拉的沙,到了他秤這兒就瘦了兩成。秤砣是不是掏空了?”
“放屁!”胡先鋒跳起來,“我沙場的秤能出假?有誰敢說假?”
“我敢說。”一個穿短褂的老船工把煙鍋磕在靴跟上,“我拉沙三十年,見秤比你見過的潮都多。你這秤杆前頭多了兩道劃痕,掛鉤往後一抽,秤星就輕了,車皮上三百斤,到你這兒就隻剩二百五。你以為彆人瞎?”
胡先鋒眼皮一跳,卻馬上衝著人群吼:“老東西,你懂個啥?我這是新秤,去年才驗過。彆給人當槍使。”
老李抬手,讓人群安靜:“彆吵。先鋒,你把賬本拿出來,秤也拿出來,大家夥當麵看。仁澤,你的條子拿給我。咱今天就對。對明白,誰也彆再嚷。”
宋仁澤把條子遞過去,指著下頭的紅章:“公社基建辦公室,大紅章。備注寫得清楚,河沙三方,減半收費。我們自帶船,調劑費免。”
“免個頭!”胡先鋒嘴角抽了抽,“你們自帶船也要占碼頭,碼頭還不是我這邊協調的?碼頭費、堆存費、人工裝卸費,總得有人出吧?”
“那你拿明細。”宋仁澤盯著他,“一項一項對。”
圍觀的村民立馬起勁了。
“對,就當眾對!”
“彆嘴皮子,拿賬!”
“拿秤!”
胡先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把鑰匙往皮兜裡一掏,扭頭喊:“小劉,把賬本、秤砣拿來。”他聲音一沉,“把驗秤的票也拿上。”
一個瘦高的小夥子從屋裡探頭,提著本子和秤砣出來,腳下打了個趔趄。宋仁澤眼尖,捕到小夥子眼裡的慌:“兄弟,慢著。你手怎麼抖?”
小劉低著頭:“風大,沙吹眼裡了。”
“把秤擺這兒。”老李把毛巾一甩,露出袖子,“先驗秤。”
老船工咳了一聲,從背簍裡掏出兩個磨得發亮的鐵塊:“公社驗過的標準砣,兩百斤和五十斤。放上去,彆動手腳。”
秤一掛上去,秤星晃了晃,慢慢停在輕的那邊。人群裡立馬炸了鍋。
“看見沒,少了!”
“少二十多!”
胡先鋒急了:“你們彆瞎嚷,秤杆沒歸零。小劉,歸零!”
小劉忙不迭地把秤杆撥正,再掛上砣,秤星還是偏。老李用手指彈了彈秤杆,眼神冷了:“先鋒,這秤你說去年驗過?”
“驗過。”胡先鋒梗著脖子,“有單子。”
“去年幾月?”
“十月。”
“十月誰來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