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鋒被老許兩個人架著，往外頭禮堂方向押。走到門口他回頭，盯了宋仁澤一眼，眼白裡藏著一絲不甘：“小子，你彆得意。”
宋仁澤沒搭理，隻把那張寫滿黑板的規矩又看了一遍，像是對自己說：“規矩立住了，事就不難。”
等到最後一車沙放完，太陽偏西，海麵被風攆得起了細紋。李二虎把鐵鍬往拖鬥裡一扔，拍拍手上的沙：“老大，咱還得去收黃鱔籠。這陣子風口轉了，潮水漲得快。”
“走。”宋仁澤抬手，把黑板靠裡挪，叮囑老謝：“今晚門房彆離人，封條盯緊。明天我來接班，先把庫裡海沙和河沙隔清楚，再喊人來搬。”
“成。”老謝咧嘴笑了笑，“你們去吧，海上要緊。”
兩人從沙場出來，沿著石子路往灘塗走。路邊的鹹蓬草被風壓得貼地，幾隻白鷺在溝汊裡踱步。到了紅樹林邊，水已經漲到根須，根須像一隻隻伸開的手。昨夜插的浮漂還在，晃晃悠悠。
“你看我插的這根，還是歪了一點。”李二虎嘟囔，“下回得多打兩根木樁。”
“先彆拔，手摸著來。”宋仁澤踩著軟泥下去，摸到繩頭，輕輕一抖，“裡頭有東西，拽得沉。”
“有戲。”李二虎眼睛一亮，蹲下去幫著慢慢往上提。竹籠露出水麵，籠裡一條黃鱔繞成一團，黑亮黑亮的，頭在縫裡亂拱。還有兩隻青蟹，鉗子卡在魚骨上不撒嘴。
“賺了。”李二虎樂得嘴都咧開，“今天這出力沒白出。”
宋仁澤笑：“回去給你爹娘拌個荊芥，熱油一潑，黃鱔就著粥，能吃兩大碗。”
“說得我口水都下來了。”李二虎抬手抹嘴，“等會兒還得去看北檔口那兩張籠。風大，怕被水衝翻。”
“我係了八字。”宋仁澤道，“不會翻。不過你得記，今兒這樣的風，不要往太裡頭走。紅樹林迷人，迷路也快。”
兩人一搭一檔，邊收邊說。又拖上來一籠，裡頭黃鱔更多，籠底還有一條溜邊的黑魚。岸上踩得泥道上全是拉出的水漬，鞋幫子也被海水打濕，腳底卻踏實。
“老大。”李二虎忽然停下，回頭看向沙場的方向，“你說胡先鋒那人，會不會把氣撒在你身上？”
“怕什麼。”宋仁澤輕輕一笑，“咱隻按規矩辦事。他要是不服，禮堂裡當著眾人說清楚。再說咱有證，有賬，有人看著。海裡打魚靠網眼，陸上做事靠人眼，誰也彆想糊弄。”
“也是。”李二虎仰頭看天，“天要黑了。回去我朝著青蟹倒點黃酒，給我娘煮一個湯。”
“行。你先把這幾籠搬上，等會兒咱抬過去給供銷社稱重，換點油票鹽票，再留兩條黃鱔回家。”
“沒問題。”李二虎把竹籠抗在肩上，腳下一滑，又穩住了，“唉，今天真是過癮。先是跟人講理，後頭又撈到實惠。老大，你那句群眾監督，寫得好。掛起來，誰都心裡有數。”
“心裡有數，海下才不心虛。”宋仁澤把最後一籠扣好，拍了拍籠麵，“走吧，漲滿前得上堤。”
暮色裡，紅樹林像一片沉默的浪，村頭的大喇叭忽然響了起來，老許的嗓音被風一送一送傳過來：“今兒晚上七點，禮堂開會，沙場發沙一事，群眾來提意見。持條子的優先發放，按價目執行，不得搭配，不得收禮。”
李二虎咧嘴笑：“聽見沒，咱贏了。”
“不是咱贏，是規矩贏。”宋仁澤背起竹籠，腳底一蹬，踏上堤坎，“等規矩真立住了，咱再去海口那邊看海盜的事。”
“好。”李二虎應得痛快，“先把家門口的沙子管明白，再把海口的浪管明白。一步一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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