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澤瞥了他一眼,笑道:“那當然,這豬可是我追了半宿才打下的。那天雪大,腳印都快被蓋住了,差點在嶺子上滑下去。”
李二虎嚼著肉,含糊地說:“我聽見那一槍了,山那頭都回響半天呢。我還以為是獵人隊的人打的,沒想到是你。”
宋仁澤咧嘴一笑,把鍋蓋掀開,又加了幾塊乾蘑菇進去,“獵人隊?他們要真能上這山頂,我這鍋肉早被分了。”
屋裡頓時又飄出一股濃香,蘑菇吸飽了肉湯,浮在湯麵上油光發亮。
李二虎拿筷子去撥,被宋仁澤拍了一下:“彆急,蘑菇沒出味呢,你整天急巴巴的。”
“我這不是嘴饞嘛,”李二虎咧嘴笑著,“天一冷,人就餓得快。你這日子過得,比村裡那些當乾部的都滋潤。”
“滋潤?”宋仁澤搖頭,往火堆裡添了幾塊木頭,“這山裡,白天得防狼,晚上防賊,哪有多滋潤?不過,比在村裡強,少聽那些閒話。”
李二虎笑著:“你是說王桂花她娘那張嘴?她還在村口嚷嚷,說你在山裡‘修仙’呢。”
宋仁澤“噗”的一聲笑出來:“修仙?我修的是煙熏火燎的仙。上回她家雞下不出蛋,還不是跑我這來求我拿藥。”
李二虎一邊笑一邊點頭:“對,我還記得那回。你拿的那瓶獾油,抹了三天,她就說好了。那婦人嘴上不饒人,心裡還知道你有兩下子。”
宋仁澤搖了搖頭,把鍋裡的菜翻攪了幾下,香氣更濃。他往碗裡舀了一勺,推到李二虎麵前:“先嘗嘗這葛粉湯,彆淨吃肉。”
李二虎吹了吹氣,喝了一口,立刻眯起眼:“這味兒……有股清苦味兒,但回甜!咋弄的?”
“那是我加了點槐花蜜。葛粉性涼,得搭點甜味,才不傷胃。”宋仁澤一邊說,一邊把剩下的炭灰撥到火邊,拿鐵鉗夾出一小塊野山參片,放進酒裡泡。
“這又是啥?”李二虎好奇地湊過去。
“補氣提神的。”宋仁澤把瓶塞塞上,“你明早要去嶺子那邊看陷阱吧?喝一口這個,腳底有勁兒。”
李二虎眼睛一亮:“真有那功效?”
“我騙你乾啥?我喝了半冬天,凍瘡都不打了。”
“行,那我也得來兩口。”李二虎伸手去拿酒瓶,被宋仁澤擋住:“你先吃飯,酒得泡一宿。”
“哎,這人呐,真小氣。”李二虎佯裝歎氣,“我看你是怕我把你的‘仙藥’喝光。”
“喝光?你喝光了得上樹睡去。那酒勁大,彆說走山道,明早怕連鞋都找不著。”宋仁澤笑著,往火堆邊放了幾塊石頭預熱,“吃完飯把腳放上烤一會兒,彆又凍裂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李二虎把鞋脫了,伸腳往火邊靠,火光映著他那雙裂口的腳趾,看著都疼。
宋仁澤皺眉,從木櫃裡拿出陶罐:“來,抹點獾油,這玩意不光治凍瘡,還能防裂。”
李二虎接過罐子,一邊抹一邊呲牙咧嘴:“這油還熱乎的……哎喲,燙燙燙——”
宋仁澤笑得直拍大腿:“你那皮糙肉厚,還怕燙?搓開了才管用。”
李二虎一看,臉都白了:“那玩意得二百多斤吧。”
“彆慌,它沒聞到咱。”宋仁澤壓低聲音,“從右邊繞過去,往那邊的小溪引它。”
“引?咱倆這點家夥能整得過它?”
“能,前麵有個陷阱口,是我去年挖的。若它還在那邊活動,就能困進去。”
李二虎咬了咬牙,照他說的從右側摸過去。兩人一前一後,躲在樹後。宋仁澤從懷裡掏出一小袋玉米,順著風撒出去。
野豬果然聞到了味,甩著尾巴往那邊湊。它一邊吃,一邊哼哼著,慢慢挪向那陷坑。
“再近點,再近點……”宋仁澤低聲念叨。
突然,“哢嚓”一聲,陷阱塌了。野豬掉進去,泥土翻起老高,豬在裡麵亂拱亂撞。
“快!”宋仁澤衝過去,用長叉往裡一戳,正好戳在豬腿上。李二虎趕緊把繩子扔過去,兩人齊心協力死死壓住。那野豬拚命掙紮,泥漿濺了一身。
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算壓住。
“這下真發了!”李二虎氣喘籲籲地坐地上,“這豬得上百斤,鎮上收肉的老宋,肯定要。”
“先彆高興,得先運回去。”宋仁澤擦了把汗,“你去找根結實的竹竿,我去砍藤子綁腿。”
等綁好抬下山時,天已經擦黑。山風呼呼刮,腳下的石頭滑得很。好幾次差點摔下去。
到村口時,王寡婦又在那兒洗衣裳,一看兩人抬著野豬回來,驚得站了起來:“我的娘咧,你們這是上哪打來的?”
“山上,運氣好。”李二虎笑得像朵花,“王嬸,明兒給您分點肉。”
“那敢情好,村裡可有日子沒見新鮮肉了。”
回到院子,宋仁澤把野豬吊在樹上放血。月光灑在豬身上,亮得發白。李二虎守在一旁,嘴裡還念叨:“這一趟可值了,蟹、兔、豬,全齊了。”
宋仁澤淡淡一笑:“這就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日子。隻要肯下力,就不愁餓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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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虎眯著眼看天:“仁澤哥,你說以後咱村能不能也有人來收這些野味?要真有人收,咱天天去山裡海邊轉一圈,不比種田差吧?”
宋仁澤想了想,緩緩點頭:“也許吧。等日子好起來,山和海都能養人。”
篝火燃起,兔肉的香味彌漫開來,蟹在鍋裡哢哢作響。兩人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笑著。
“來,仁澤哥,敬你一杯!”
“少喝點,明兒還得去趟鎮上賣肉。”
“嘿,這一回可真有盼頭了。”
夜風從海的方向吹來,帶著鹹濕的氣息,吹得竹簍裡的蟹也動了幾下。火光搖曳,映得兩人滿臉紅亮。
宋仁澤抬頭看向遠處黑黢黢的海,說:“明天退大潮,也許還能撈到更大的。到時候,咱再去一趟。”
宋仁澤守在炕前,手裡還攥著那碗已經涼透的薑湯。燈芯跳了幾下,昏黃的光影打在他那張滿是風霜的臉上。他盯著小桃的額頭,輕輕伸手探了探,又縮回去。那手掌因為常年乾活,粗糙得像老樹皮。
“仁澤,你彆瞎折騰了。”
門口傳來低低的歎息聲,是村裡的老劉頭,他是生產隊上的赤腳醫生。老劉頭拄著竹杖,靠在門框上搖頭,“這病不是一般的熱症。你閨女這是寒入骨了,怕是肺裡也受了。要想治好,得熊膽入藥。可這年頭,哪來的熊膽?”
宋仁澤沒回話,隻是把碗放在地上,盯著地麵看了好一會兒。火塘裡的柴火“劈啪”一響,他像是被驚了一下,忽然抬頭。
“要是能救她一命,就是上刀山我也去。”
他聲音不大,卻硬得像鐵。
老劉頭歎口氣,走近幾步:“你說得容易。山上這陣子熊可多,前陣子嶺腳那邊,獵戶老範的狗都被咬死了。你一個人去,沒個伴,連屍首都找不回來。”
“我曉得。”宋仁澤低頭,聲音卻更沉穩,“可要是不去,小桃也是死路一條。”
屋裡靜了一會兒,隻有風擠進窗縫的呼呼聲。
老劉頭抿了抿嘴,從懷裡掏出個破布包,打開,裡麵是幾根針管和小瓶子,“我這兒有點退燒的針,你先給她打上,能拖一兩天。你真要去山上,也得明兒一早。晚上上山,不是找熊,是送命。”
“謝謝劉叔。”宋仁澤接過藥,點頭。
“唉,你這孩子啊。”老劉頭搖搖頭,歎著氣出了門,背影被夜色一點點吞沒。
宋仁澤坐在炕沿,給小桃蓋好被角。孩子睡得不安穩,嘴裡不清楚地喊著“爹”,額頭上的汗一層一層冒出來。
他伸手擦去那些汗,聲音低低的:“閨女,爹明天就去,爹一定給你弄來那熊膽。”
外屋傳來碗碰桌子的響動,是妻子林桂花。她從灶台前轉過身來,手裡還捧著一碗熱水,眼圈早就紅了。
“你真要去?”
“嗯。”
“那山裡連獵戶都不敢隨便進,你去乾啥?你又不是獵人。”
宋仁澤沒吭聲,隻看著火塘。火光映著他的眼睛,那裡麵像藏著兩團壓著的火。
“桂花,”他終於開口,“你還記得前年咱跟著隊裡去嶺腳伐木那回不?那片山我認得道。熊蹤子在哪兒,我心裡有數。”
林桂花急得直跺腳:“認得道也不中!那熊聽說重四五百斤,撞一頭牛都能撞翻,你去那不是白送命嗎?”
“命是命,可我這命留著有啥用?看著閨女就這麼躺著,我活著有啥意思?”
宋仁澤的聲音壓低了,可每一個字都帶著鈍痛。
林桂花捂著臉,哭出聲來:“我不攔你,可你要真出了事,叫我和小桃咋活?”
宋仁澤抬頭看著她,沉默許久,隻說了一句:“我會活著回來的。”
他從牆上取下那杆老式獵槍,又去箱底摸出幾發散彈。槍是解放前留下的老物件,生了鏽,但他這些年一直擦著保養。還好,扳機還靈。
林桂花見他真動手準備,忙去抓住他袖子:“你起碼叫個人跟你一塊去啊!”
宋仁澤想了想:“明兒天亮我去找李二狗,他跑山熟。讓他幫我帶道。”
林桂花咬著嘴唇,淚珠一顆顆掉下來:“那你答應我,見著熊,不行就跑。能弄膽最好,弄不著也彆硬拚。”
“嗯。”宋仁澤點頭,卻沒再多說。
夜更深了。屋外風停,天邊泛起一絲灰白。雞窩裡傳來幾聲低咯的叫聲。宋仁澤整了整衣襟,蹲在炕邊看了女兒最後一眼。
“桂花,水壺放床頭,彆讓她著涼。”
“我曉得,你快吃點粥再走。”
宋仁澤接過那碗稀粥,幾口吞下去。粥已經涼透,咽下去像喝了口冷水。他擦擦嘴,提起背簍和獵槍,轉身走出門。
院外的露水很重,腳踩在濕泥上發出“吱吱”的聲。天邊剛泛出魚肚白,遠處的山影一層壓著一層,像黑壓壓的浪。
他走到村口,李二狗正蹲在石磨旁點煙。
“仁澤,你昨晚就找我娘說了?”李二狗眯著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