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7月的奉天,暑氣像一張浸了油的棉絮,悶得人喘不過氣。
奉天站的鐵軌被曬得發燙,泛著青灰色的光。一列墨綠色的火車剛喘著粗氣停下,蒸汽在站台上方凝結成白霧,混著煤煙味兒飄向遠處的鐘樓。陳峰就是在這股味道裡睜開眼的——不是消毒水和機油混合的特種部隊醫務室氣息,而是嗆人的煤煙、汗餿味,還有一種說不清的、屬於舊時代的鐵鏽腥氣。
他猛地坐起身,後腰撞在硬邦邦的木椅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他的戰術背囊,也不是龍刃基地的合金病床。身下是鋪著粗麻墊子的硬座,對麵是三個穿著短褂的漢子,正用好奇又警惕的眼神打量他。
“醒了?”中間那個留著八字胡的漢子咧嘴笑了,露出兩排泛黃的牙,“剛才還直挺挺倒著,以為是個死人呢。”
陳峰沒接話,手指下意識摸向腰間——槍套是空的。他瞳孔微縮,迅速掃視四周:車廂裡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男人大多穿著對襟短衫或灰色軍裝,女人裹著藍布頭巾,懷裡揣著布包。車窗外,站台上的小販正扯著嗓子喊“糖瓜梨膏——”,聲音裡帶著揮之不去的沙啞。
最讓他心驚的是那些軍裝。灰撲撲的布料,領口綴著模糊的徽章,不是解放軍的橄欖綠,更不是他熟悉的數碼迷彩。斜前方一個士兵正用粗瓷大碗喝粥,碗沿豁了個口子,他腰間的步槍槍身鏽跡斑斑,槍托磨得發亮——那是一把他隻在軍史博物館見過的漢陽造。
“哥們,哪疙瘩來的?”旁邊一個背著包袱的老頭湊過來,煙袋杆在鞋底敲了敲,“看你穿的這衣裳,不像咱奉天地界的。”
陳峰低頭看自己的衣服:黑色作戰t恤,迷彩長褲,戰術靴上還沾著演習場的紅土。在這滿是粗布衣裳的車廂裡,確實像個異類。他腦子裡嗡嗡作響,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龍刃基地的實彈演習——為了測試新的戰場通訊係統,他帶隊潛入模擬敵占區,然後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白光吞噬了一切。
“我……”他張了張嘴,嗓子乾得發疼,“這是哪兒?”
“嘿,睡糊塗了?”八字胡漢子拍了下大腿,“奉天!奉天站!過了山海關就是咱東北的地界,懂不?”
奉天。
這個詞像冰錐紮進陳峰的太陽穴。他猛地看向窗外,站台儘頭的磚牆上刷著一行白漆大字:“中日親善,共榮共存”,旁邊還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太陽旗。幾個穿著黃皮軍裝的日本兵正挎著步槍巡邏,軍靴踩在碎石子上發出“哢噠”聲,槍刺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1931年。
這個年份突然從記憶深處跳出來,帶著血腥味撞進他的腦海。他是龍刃特種部隊的隊長,每年軍史考核都是滿分——1931年9月18日,奉天,柳條湖,九一八事變。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連呼吸都帶著疼。他不是在做夢,也不是演習。那個爆炸把他扔回了八十六年前,扔到了這個即將被鐵蹄踏碎的城市。
“看啥呢?”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日本兵,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聲音壓低了,“這幫東洋鬼子,天天在城外演習,槍子兒都上了膛,誰知道要乾啥。”
陳峰收回目光,強迫自己冷靜。作為頂尖特種兵,他受過最嚴苛的心理訓練,越是絕境,越要保持理性。他需要信息:準確的日期,當前的局勢,還有……怎麼活下去。
他從口袋裡摸出錢包——還好,錢包還在。但裡麵的人民幣變成了廢紙,隻有幾張身份證大小的卡片。他抽出一張,是他的軍官證,照片上的自己穿著作訓服,眼神銳利。他迅速把證件塞進靴筒,抬頭時,正好對上一個日本兵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像毒蛇,冰冷黏膩,在他的作戰服上掃來掃去。陳峰不動聲色地往後靠了靠,手指摸到椅腿——那是硬木的,必要時能當武器。日本兵嗤笑一聲,轉過頭去,用生硬的中文嗬斥一個沒站穩的小販。
“快下車吧,”老頭拍了拍他的胳膊,“奉天站查得嚴,你這衣裳紮眼。”
陳峰點點頭,站起身。車廂過道狹窄,他側著身往前走,動作保持著特種兵特有的警覺——雙腳微分,重心壓低,眼角的餘光掃過每一個人。他注意到那個日本兵的步槍保險是打開的,注意到站台角落裡兩個穿長衫的人手指一直在袖口摩挲可能藏著武器),還注意到遠處鐘樓的時間——下午三點十五分。
剛走出車廂,一股熱浪撲麵而來,混雜著煤煙、牲口糞便和劣質煙草的味道。陳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適應這陌生的環境。他站在站台中央,假裝整理背包,實際上在繪製地形草圖:東出口有兩個日軍崗哨,西出口隻有一個奉天警察,牆角有監控死角,左側行李房的窗戶沒關。
“喂!站住!”
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陳峰轉身,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警服的奉天警察正朝他走來,腰間掛著一把左輪手槍,帽簷壓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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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件。”警察伸出手,眼神警惕。
陳峰的心沉了一下。他沒有這個時代的證件。他大腦飛速運轉,想著該編造一個什麼身份——逃兵?商人?還是流民?
就在這時,一個乾瘦的老頭突然從旁邊擠過來,煙袋杆往警察胳膊上一搭,賠著笑說:“王警官,這是俺遠房侄子,從關裡來投奔俺的,剛下火車,還沒來得及辦手續。”
陳峰愣了一下,看向老頭——正是剛才在車廂裡搭話的那個,煙袋鍋裡的煙還冒著絲絲熱氣。
王警官皺了皺眉,打量著陳峰:“關裡來的?穿得倒挺洋氣。”
“嗨,在洋行當學徒,瞎講究。”老頭給陳峰使了個眼色,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哈德門香煙,塞到警察手裡,“孩子不懂事,您多擔待。”
王警官掂了掂煙盒,臉色緩和了些,揮揮手:“趕緊辦手續去,彆在站裡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