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槍帶著陳峰穿街過巷,腳下的路從青石板變成了土路,空氣中的煤煙味淡了些,多了幾分牲口糞便和劣質燒酒的氣息。轉過一個街角,一片低矮的棚戶區出現在眼前——土坯牆歪歪扭扭,茅草屋頂上壓著石塊防風吹,幾個光屁股的孩子正圍著一隻瘦骨嶙峋的狗打轉。
“到了。”老煙槍停在一間相對完好的土房前,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這是俺一個遠房親戚的房子,他去年去闖關東了,空著也是空著,你先在這兒落腳。”
陳峰走進屋,裡麵陳設簡單:一張土炕,一張缺腿的木桌,牆角堆著半袋粗糧。牆上貼著一張泛黃的“關公像”,邊角已經卷起。他摸了摸炕沿,積著一層薄灰,顯然很久沒人住了。
“委屈點吧。”老煙槍把煙袋往桌上一磕,“在奉天城,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不錯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麵是兩件灰布短褂和一條褲子,“找個裁縫改改,能穿。”
陳峰拿起短褂,布料粗糙,針腳歪歪扭扭,和他身上的戰術服天差地彆。但他知道,這是融入這個時代的第一步。
“多少錢?”他問。
老煙槍擺擺手:“先記賬上,等你站穩腳跟再說。”他走到門口,回頭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順便打聽下城裡的動靜。你彆亂跑,這一帶的保長跟日本人走得近。”
門關上後,陳峰立刻開始檢查屋子。他敲了敲牆壁,確認是實心土坯;推開後窗,外麵是一條窄巷,儘頭有個糞堆,是很好的隱蔽出口;他把木桌挪到炕邊,形成一個簡易的防禦角,又將牆角的粗瓷碗倒扣在桌上——這是最原始的“警報器”,一旦有人推門,震動會讓碗落地。
做完這一切,他才脫下戰術靴,揉了揉酸脹的腳踝。靴筒裡的軍官證硌得他皮膚發疼,他拿出來,借著從窗欞透進來的光看著照片上的自己。照片裡的陳峰穿著作訓服,胸前掛著“龍刃”的徽章,眼神銳利如刀。而現在,他隻是一個掙紮在亂世的陌生人。
他走到桌前,從背包裡翻出僅存的一樣“現代物品”——一塊軍用手表。表盤顯示的時間是2023年6月15日,下午4點20分。這個時間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毫無意義。
兩個小時後,老煙槍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食盒和一卷報紙。
“喏,小米粥和窩頭,將就吃點。”老煙槍把食盒放在桌上,又攤開報紙,“這是最近的《盛京時報》,你自己看吧,上麵寫的和底下發生的,兩碼事。”
陳峰拿起報紙,頭版頭條是“日中親善,共築東亞新秩序”,配著一張日軍軍官和偽商會會長握手的照片。他快速翻閱,社會版報道著“日軍演習秩序井然,市民安居樂業”,國際版則在說“英美各國呼籲雙方保持克製”。
“都是屁話。”老煙槍喝著粥,含糊不清地說,“昨天小日本的浪人在北市場把王鐵匠的兒子打斷了腿,就因為他多看了兩眼日軍的演習。報紙提都沒提。”
陳峰放下報紙,喝了一口小米粥。粥很稀,帶著點糊味,但在這亂世裡,已是難得的熱食。
“日軍最近的演習,有什麼規律?”陳峰問。
老煙槍放下碗,從懷裡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地畫著幾個圈。
“俺讓黃包車夫們記的。”他指著紙上的圈,“這幾個地方,日軍天天去:北大營西邊的開闊地,柳條湖的鐵路,還有城南的飛機場。特彆是柳條湖,昨晚後半夜還有動靜,聽說是在埋什麼東西。”
陳峰的心猛地一跳。柳條湖,埋東西——曆史上的柳條湖事件,日軍就是用預先埋好的炸藥炸毀了南滿鐵路。
“埋東西的人,穿什麼衣服?”他追問。
“黑衣服,戴帽子,看著不像正規軍。”老煙槍回憶著,“黃包車老李說,那些人說話嘰嘰喳喳的,像是東洋口音。”
陳峰拿起炭筆,在紙上勾勒出簡易地圖。北大營是東北軍第7旅的駐地,兵力約7000人,裝備不算差,但缺乏戰備;柳條湖鐵路是南滿鐵路的支線,日軍控製著沿線;城南機場有日軍的戰鬥機,是最大的空中威脅。
“東北軍有反應嗎?”他問。
“反應?”老煙槍冷笑一聲,“昨天俺路過北大營,看見士兵們還在操場上踢毽子呢。當官的坐著小汽車進進出出,聽說晚上還在窯子裡打牌。”他壓低聲音,“聽說上麵有命令,就算日本人把槍頂在腦門上,也不準開槍。”
陳峰的拳頭攥緊了,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想起軍史裡的記載:九一八事變當晚,東北軍參謀長榮臻給張學良打電話,張學良的命令是“為避免事態擴大,絕對不抵抗”。7000人的部隊,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不足千人的日軍占領了北大營。
“不能就這麼算了。”陳峰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
老煙槍看著他,眼神複雜:“你想乾啥?就憑你一個人,能擋住日本人的槍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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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個人。”陳峰看著紙上的地圖,“東北軍裡,總有不想當亡國奴的人。”
第二天一早,陳峰換上了老煙槍給的灰布短褂,又在臉上抹了點鍋底灰,看起來像個普通的流民。他按照老煙槍畫的路線,朝著北大營的方向走去。
北大營位於沈陽北郊,一圈簡陋的土圍牆圍著營房,門口的哨兵抱著步槍,無精打采地靠在門柱上。陳峰混在送菜的馬車後麵,順利進了營區外圍。
營區裡很熱鬨,士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在擦槍但槍膛裡沒裝子彈),有的在曬被子。陳峰注意到,大部分士兵的軍裝都很舊,鞋子磨得露出了腳趾,和他想象中的正規軍相去甚遠。
他假裝找廁所,沿著營房的牆根往前走,耳朵捕捉著周圍的對話。
“聽說了嗎?昨晚日軍又在西邊演習了,槍打得跟真的一樣。”
“管他呢,上麵說了,隻要不打過來,咱就當沒看見。”
“可萬一打過來咋辦?咱這槍裡沒子彈啊。”
“彆瞎操心,真打起來,當官的早跑了。”
陳峰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士氣低落,戰備鬆弛,這樣的軍隊,就算有武器,也擋不住日軍的進攻。
他繞到營房後麵,那裡有一片訓練場,幾個軍官正在訓練士兵拚刺刀。一個上尉軍官嗓門最大,拿著指揮刀指點著:“出槍要快!刺刀要準!你們這軟綿綿的樣子,是殺豬還是打仗?”
陳峰停下腳步,觀察著那個上尉。他大約三十歲,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眼神銳利,和其他軍官的氣質截然不同。他的軍靴上沾著泥,褲腿卷著,露出結實的小腿——這是個真正上過訓練場的軍人。
“報告!”一個士兵動作慢了半拍,被上尉用指揮刀鞘抽了一下。
“廢物!”上尉罵道,“日本人都快打到家門口了,還這麼稀鬆!”
陳峰眼睛一亮。這個上尉,有血性。
他等訓練結束,士兵們散去後,主動走上前:“長官。”
上尉轉過身,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我是來投軍的。”陳峰說,“聽說你們在招兵。”
“招兵?”上尉皺起眉,“我們沒說要招兵。你是哪兒來的?”
“關裡來的,想打日本人。”陳峰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剛才看長官訓練,覺得長官是個懂打仗的人。”
上尉打量著他,陳峰臉上的鍋底灰遮不住眼神裡的銳利。他哼了一聲:“打日本人?就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扛得動槍嗎?”
“能不能扛,試試就知道。”陳峰說。
上尉被激起了好勝心,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沙袋:“一拳打穿它,我就帶你見營長。”
那沙袋是用粗布做的,裝著沙子和鋸末,足有五十斤重。旁邊的士兵都圍了過來,想看熱鬨。
陳峰活動了一下手腕。他在特種部隊練過硬氣功,打穿這種沙袋不算難事。他深吸一口氣,調動全身力量,右拳如炮彈般砸向沙袋——
“嘭!”
一聲悶響,沙袋被打穿一個窟窿,沙子順著洞口流了出來。
周圍一片吸氣聲。上尉的眼睛也睜大了,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有點意思。”他重新打量著陳峰,“你叫什麼名字?”
“陳峰。”
“我叫趙山河。”上尉伸出手,“跟我來。”
趙山河把陳峰帶到一間簡陋的辦公室,裡麵隻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牆上掛著一張東北地圖。
“說吧,你到底想乾什麼?”趙山河關上門,語氣嚴肅,“投軍是假,有彆的目的是真。”
陳峰沒有拐彎抹角:“我想知道,日軍天天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演習,你們就一點準備都沒有?”
趙山河的臉色沉了下來:“這不是你該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