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8月17日,淩晨,爆炸點外圍)
灼熱的氣浪裹挾著濃煙和皮肉焦糊的惡臭撲麵而來,嗆得陳峰幾乎窒息。他像壁虎般緊貼著廢棄磚窯冰冷粗糙的內壁,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肋間肌肉,那是先前急速穿越汙水溝時被水下尖銳雜物劃傷的。耳朵裡還殘留著爆炸的轟鳴和日軍士兵臨死前淒厲的慘嚎,混合成一種令人神經抽搐的背景音。
“磚窯!封鎖磚窯!襲擊者一定在裡麵,或者剛從這裡離開!仔細搜查每一寸!”生硬的日語咆哮聲穿透煙霧,近在咫尺。雜亂的皮靴踩踏碎石的聲音如同鼓點,重重敲在陳峰緊繃的神經上。幾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如同探照的毒蛇,在窯口和內部坑窪不平的地麵、坍塌的土堆間瘋狂掃射,光柱掃過陳峰藏身的深凹陰影邊緣時,他甚至能看清空氣中漂浮的塵埃。
冷靜!必須絕對冷靜!陳峰強迫自己進入深度戰術呼吸模式,心率在意誌的壓製下緩慢下降。撤退路線在腦海中閃電般複盤:身後是鑽進來的狹窄裂縫,通向荒草和汙水溝,但此刻那裡必然有日軍包抄。正麵強突是找死。唯一的生路在頭頂——磚窯穹頂因年久失修早已坍塌大半,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巨大缺口,暴露在鉛灰色的夜空下,離地約三米高。缺口邊緣參差的水泥和磚塊犬牙交錯。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下蹲,蓄力如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就是現在!他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向上竄起,左手精準地摳住一塊凸起的磚沿,右手閃電般探出,牢牢抓住上方一根暴露的、鏽跡斑斑的鋼筋!雙臂肌肉賁張,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配合腰腹核心的擰轉,整個人如同矯健的猿猴,悄無聲息地翻上了坍塌形成的、布滿碎磚爛瓦的斜坡頂端。
動作一氣嗬成,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響。他伏在冰冷的瓦礫上,屏息凝神。下方,日軍士兵的呼喊和翻找聲清晰可聞。
“報告小隊長!發現腳印!向汙水溝方向去了!”
“八嘎!狡猾的支那人!第一分隊,沿汙水溝兩側搜索!第二分隊,擴大範圍,搜查外圍所有可能藏匿點!他跑不遠!”
沉重的腳步聲和拉動槍栓的嘩啦聲迅速向汙水溝方向移動。危機暫時轉移,但更大的包圍網正在形成。陳峰不敢有絲毫停留,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沿著磚窯殘破的穹頂斜坡,手腳並用地向最高處匍匐前進。碎磚瓦礫在身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每一次都讓他心頭一緊。終於,他抵達了最高點,這裡視野開闊,下方日軍的調動儘收眼底:卡車亮著刺眼的大燈,不斷有增援的日軍士兵跳下車,在軍官的嗬斥下散開,形成一張巨大的搜索網。遠處,北大營方向火光未熄,隱約還有槍聲傳來。
他必須儘快離開這個製高點!陳峰的目光迅速掃過周圍環境。磚窯後方是一片低矮的民房區,大部分已在戰亂中荒廢,斷壁殘垣在夜色中如同猙獰的怪獸骨架。一條狹窄的小巷從民房區邊緣蜿蜒伸出,儘頭似乎通向一片更茂密的樹林。
就是那裡!他估算著距離和角度,身體緊繃,準備從磚窯頂端躍下。就在他蓄力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下方搜索的日軍隊伍中,一個穿著軍官呢子大衣、身形瘦削的身影,正打著手電,在爆炸中心點附近的地麵上仔細地搜尋著什麼,動作異常專注。那身影給陳峰一種極其不舒服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陰冷感。
佐藤英機!陳峰瞳孔微縮。這個陰魂不散的對手果然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他強行壓下立刻轉移的衝動,多停留了兩秒,死死盯著佐藤的動作。隻見佐藤的手電光柱最終停留在道岔旁一堆被爆炸衝擊波掀開的碎石和枕木碎片中。他彎下腰,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幾塊焦黑的木頭和扭曲的鐵片,然後,從灰燼裡撚起了一個小小的、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金屬光澤的東西。
距離太遠,陳峰看不清那具體是什麼,但那獨特的、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金屬反光,讓他心臟猛地一沉!他猛地想起,在製作燃燒瓶時,為了點燃浸透汽油的布繩引信,他使用了那個從現代帶來的、鈦合金外殼的一次性打火機!引爆成功後,混亂中竟忘了收回!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峰的後背。這個小小的失誤,可能帶來毀滅性的後果!那個打火機,是這個時代絕無僅有的工業製品,是佐藤鎖定他身份最致命的線索!
不能再等了!陳峰猛地收回目光,身體如同蓄滿力量的獵豹,從三米多高的窯頂邊緣無聲地躍下!落地瞬間,他順勢一個前滾翻,卸去大部分衝擊力,隨即毫不停頓地彈起,壓低身形,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那片斷壁殘垣的民房區!身後,似乎隱約傳來佐藤冰冷而帶著一絲興奮的命令:“封鎖所有出城道路!尤其是通往洋行和外國人居住區的方向!重點盤查所有近期購買過汽油、化學物品的人!給我查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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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北大營,第七旅第六連駐地)
火光映照著操場上每一張緊張而亢奮的臉。六連的士兵們緊握著手中的漢陽造、老套筒,刺刀在跳躍的火光下閃爍著森寒的光芒。馬克沁重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營區大門外的黑暗,副射手的手指緊扣在扳機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和一種近乎狂熱的戰意。遠處的爆炸聲和零星槍聲如同戰鼓,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趙山河站在隊伍最前方,如同一塊飽經風霜卻巋然不動的礁石。駁殼槍插在腰間的武裝帶上,他雙手叉腰,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掃視著他的兵。汗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頰滑落,彙聚到下巴,滴落在沾滿塵土的軍靴上。他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胸中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
“都他娘的給老子聽好了!”趙山河的聲音嘶啞,像砂紙摩擦著生鐵,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穿透了營區上空彌漫的緊張氣氛,“看見那邊的火光了沒?聽見那動靜了沒?小鬼子!在我們的地盤上!他們的軍火,讓人給點了!炸得好!炸得痛快!!”他猛地揮拳,砸向麵前的空氣,仿佛要將無形的敵人擊碎。
士兵們的呼吸更加粗重,眼神裡燃燒著混雜著恐懼、憤怒和一種被點燃的血性。
“老子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漢乾的!是條漢子!有種!”趙山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質問,“可小鬼子吃了這麼大的虧,死了人,毀了東西,丟了天大的臉!他們會怎麼著?嗯?他們會把這筆賬算到那好漢一個人頭上?還是會算到我們整個北大營頭上?!算到我們東北軍幾十萬兄弟頭上?!算到我們所有中國人的頭上?!”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軍靴踏在夯實的土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重錘敲在每個士兵的心上。恐懼,像冰冷的毒蛇,隨著他的話語,纏繞上每個人的神經。
“他們丟了臉,就要用我們的血,用我們爹娘妻兒的命,來洗乾淨!”趙山河的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低吼,“旅部、團部,那些老爺們,隻會他娘的告訴我們——‘不準抵抗’!‘避免衝突’!‘顧全大局’!老子今天把話撂這兒!去他娘的大局!老子的大局,就是身後的奉天城!就是城裡幾十萬等著被小鬼子屠刀砍下來的父老鄉親!就是這北大營,我們東北軍的臉!”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駁殼槍,“哢嚓”一聲脆響,頂上了火!那聲音在死寂的操場上如同驚雷!
“今天!老子趙山河,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就違抗一回軍令!”他舉起槍,槍口直指營區外火光衝天的方向,聲音如同炸雷般咆哮,“六連的弟兄們!有種的,跟老子出去!不是為了救誰,不是為了打誰!是為了告訴小鬼子——”
“——這奉天城!還沒死絕!東北軍!還沒死絕!中國人!還沒死絕!想在我們的地頭上撒野,就得問問老子手裡的槍答不答應!!”
“殺——!!”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轟然噴發,一百多條漢子齊聲怒吼!聲音震得操場邊的楊樹葉簌簌落下!恐懼被更強大的怒火和同仇敵愾的悲憤徹底碾碎!士兵們雙眼赤紅,槍栓拉得嘩嘩作響,胸膛劇烈起伏,仿佛要將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吼出來!
“一排!守住營門,機槍給老子架穩了!二排三排!呈戰鬥隊形!跟著老子!”趙山河不再廢話,槍口一揮,如同出鞘的戰刀,第一個衝向營區大門!沉重的腳步聲彙成一股決死的洪流,緊隨其後!
北大營外,爆炸現場)
混亂在持續升級。刺耳的警報聲、卡車引擎的轟鳴、日軍士兵氣急敗壞的吼叫、傷兵痛苦的呻吟,交織成一曲地獄的喪歌。燃燒的道岔區域被消防沙土勉強覆蓋,但依舊冒著濃煙和零星的火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焦臭味。
佐藤英機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他微微低著頭,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正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小心翼翼地捏著那個在瓦礫灰燼中找到的金屬小物件。強光手電的光束聚焦其上。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打火機”。長方形,比火柴盒略小,厚度極薄,通體是一種冰冷、堅固、泛著奇異銀灰色光澤的金屬鈦合金)。表麵極其光滑,沒有任何焊接或鉚接的痕跡,渾然一體,工藝精湛得令人窒息。一側有一個小巧的銀色金屬撥輪,輕輕一撥,竟然能發出清脆的“哢噠”聲,隨之便有一簇穩定而熾熱的藍色火苗應聲竄出!這火焰的溫度和形態,絕非尋常煤油或汽油火焰可比!
佐藤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收縮到了極致。指尖傳來金屬那冰涼、致密、超越時代的觸感。這絕非日本、中國乃至歐美任何已知工廠能製造出來的東西!其材料、工藝、設計理念,都透著一股不屬於這個時空的詭異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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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名字瞬間在他腦海中炸開——陳峰!那個在情報卷宗裡被標注為“行為模式異常、格鬥能力極強、背景極度神秘”的年輕人!那個在街頭輕鬆擊倒浪人、又在奉天城悄妙消失的身影!他購買過汽油!他有動機和能力製造這場爆炸!而這個打火機,就是最直接、最致命的物證!
“少佐!”一個尉官氣喘籲籲地跑來報告,“搜索部隊在磚窯內發現攀爬痕跡,汙水溝方向有新鮮腳印,懷疑襲擊者已向東南方荒廢居民區逃竄!另外,北大營方向有異常!第七旅六連似乎正在緊急集合,槍口……槍口對準了我們這邊!”
佐藤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褪去了所有的探究和震驚,隻剩下冰冷的殺機和一種棋逢對手的、病態的興奮。他小心地將那枚奇異的打火機放入貼身口袋,仿佛收藏起一件稀世珍寶。
“命令!”佐藤的聲音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第一,立刻向奉天城憲兵隊、特務機關發出最高級彆協查令!目標:陳峰!特征:二十餘歲,身高約五尺八寸約1.75米),身形精乾,行動敏捷,懂日語,可能受過嚴格軍事訓練!重點排查所有洋行、五金店、化工商店!特彆是近期購買過汽油、玻璃瓶、硫磺、硝石者!發現此人,立即逮捕,若遇反抗,格殺勿論!第二,立刻聯係‘奉天自治委員會’的林世昌!我要知道這個陳峰的一切社會關係!特彆是他是否與他的女兒林晚秋有聯係!”
“哈依!”尉官立正領命。
“第三,”佐藤的目光投向北大營方向,那裡傳來的隱約呐喊聲讓他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電告關東軍司令部及奉天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閣下!北大營東北軍第七旅六連,疑似違抗不抵抗命令,意圖武力對抗皇軍!請求授權……予以堅決鎮壓!命令裝甲分隊,向北大營方向移動,進行威懾!若對方敢開第一槍……”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淬著冰碴,“……那就是我們徹底解決北大營這顆釘子的最佳時機!讓‘柳條湖計劃’,提前上演!”
“哈依!”尉官的聲音帶著一絲狂熱。
佐藤不再看爆炸現場,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黑色轎車。他坐進車裡,從貼身口袋再次拿出那個冰冷的鈦合金打火機,放在掌心,指尖輕輕摩挲著那超越時代的冰冷線條。車窗外的火光和混亂映照在他鏡片上,反射出兩點幽深莫測的寒光。
“陳峰……神秘的支那人……你究竟是誰?你從哪裡得到這種東西?”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不管你是誰……遊戲,開始了。我會親手剝開你所有的秘密……然後,碾碎你。”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如同握著一塊來自未來的寒冰。
同日,淩晨,林府書房)
林府深宅大院的厚重院牆,也無法完全隔絕遠方那沉悶的爆炸聲和隱約傳來的騷動。林晚秋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臟狂跳,仿佛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衝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木窗,東北天際那片被映成暗紅色的夜空,如同一個巨大的、流血的傷口,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姐!小姐!”張媽驚慌失措地推門進來,臉色煞白,“外麵……外麵好像出大事了!聽動靜像是打炮了?是不是日本人……”
“張媽,彆慌。”林晚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去打聽一下,看門的老王頭知不知道怎麼回事。動靜小點,彆驚動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