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應聲而去。林晚秋的心卻沉得更深。爆炸的方向……似乎是鐵路線?她猛地想起陳峰!那個眼神冷冽如刀鋒,身手矯健如獵豹,行事神秘莫測的男人!他昨天才向老煙槍打聽過日軍演習路線!難道……一個可怕的念頭攫住了她,讓她手腳冰涼。
就在這時,書房那邊隱約傳來了壓抑的爭執聲。林晚秋心中一動,披上一件外衣,像一隻警惕的貓,悄無聲息地穿過回廊,來到父親書房外的月亮門邊。她屏住呼吸,將自己隱沒在廊柱的陰影裡。
書房的門沒有關嚴,泄出一道昏黃的光線和裡麵刻意壓低卻依舊充滿火藥味的對話。
“……高橋先生!你們不能這樣!”是父親林世昌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憤怒和絕望,“五百石糧食,按你們定的那個‘平價’,我連本錢都收不回來!還要我三天內湊齊?你這是要把我林家的糧棧逼上絕路!”
“林會長,”高橋那生硬而虛偽的中文腔調慢悠悠地響起,帶著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皇軍的耐心是有限的。維持奉天城的‘秩序’需要糧食,這是為了‘日中親善’的大局。您作為商會副會長,理應帶頭‘奉獻’。”
“奉獻?上個月的兩千大洋‘慈善捐款’還不夠嗎?”林世昌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你們這是明搶!是……”
“林會長!”高橋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赤裸裸的威脅,“請注意您的言辭!皇軍能扶持您做這個副會長,也能讓您……和您的家人,變得一文不值,甚至……消失。”最後兩個字,他說得輕飄飄,卻帶著令人骨髓發寒的殺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林晚秋能想象出父親此刻鐵青而痛苦的臉。
過了許久,林世昌的聲音再次響起,疲憊得如同瞬間蒼老了十歲,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好……五百石……三天後……送到……皇軍倉庫。”
“很好,林會長,識時務者為俊傑。”高橋的聲音重新帶上虛偽的笑意,“另外,為了表達對您‘合作’的感謝,土肥原機關長對您上次提供的……關於北大營駐軍換防時間的情報,非常滿意。他希望您能再幫個小忙。”
林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北大營?父親竟然……!
“這……”林世昌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抗拒和恐懼。
“隻是一份更詳細的布防圖而已。”高橋的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標明營房、彈藥庫、重機槍陣地、指揮所的具體位置。這對您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吧?畢竟,您的糧棧車隊,經常從北大營附近經過,觀察一下,很容易的。”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明天日落前,我會派人來取。林會長,為了您,也為了您那位漂亮的女兒,請務必……辦妥。”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林晚秋迅速縮回陰影深處。書房門被拉開,高橋那張油光滿麵、帶著滿意笑容的胖臉出現在門口。他整理了一下和服,對著書房內微微鞠躬:“那麼,告辭了,林會長。期待您的好消息。”說完,邁著方步,在管家的引領下,消失在通往大門的回廊儘頭。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林晚秋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聲音,血液衝上頭頂,讓她幾乎眩暈。憤怒、恐懼、還有被至親背叛的冰冷絕望,如同毒藤般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父親……竟然一直在給日本人提供情報!北大營!那是趙連長他們守衛的地方!是奉天城最後的屏障!
她悄悄探出頭,從門縫看進去。父親林世昌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腰,雙手撐在書桌上,肩膀在劇烈地、無聲地顫抖著。昏黃的燈光將他孤獨而絕望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射在牆壁那幅描繪著繁華汴梁的《清明上河圖》上,形成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諷刺。
林晚秋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她看著父親顫抖的背影,又想起東北天際那片不祥的火光,想起陳峰那雙深不見底、仿佛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想起街頭浪人囂張的狂笑和賣花姑娘驚恐的淚水……
最後一絲猶豫和軟弱,被殘酷的現實徹底燒成了灰燼。
她無聲地退開,像一道月光下的幽靈,沒有回自己的閨房,而是轉身,毅然決然地走向父親書房旁邊的藏書室。那裡,存放著林家一些重要的文件和地圖。她知道父親的習慣——重要的東西,會鎖在靠牆那個紅木書櫃最底層的暗格裡。
鑰匙……鑰匙在父親書桌中間的抽屜裡!一個更冒險的念頭在她心中形成。
書房的門虛掩著。林世昌依舊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屈辱中,對身後的動靜毫無察覺。林晚秋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開,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做出如此大膽叛逆的舉動。她深吸一口氣,將恐懼死死壓下去,動作輕巧得像一隻貓,無聲地溜進書房。
父親沉重的呼吸聲就在幾步之外。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墨水和煙草的味道,此刻卻讓她感到無比的陌生和冰冷。她的目光死死鎖定書桌中間那個帶黃銅鎖孔的抽屜。鑰匙……一定在裡麵!
她屏住呼吸,踮著腳尖,一步步挪到書桌側麵。父親佝僂的背影就在眼前,仿佛觸手可及。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搭上那個冰涼光滑的黃銅抽屜拉環……
淩晨,大南邊門老宅)
冰冷的雨水,終於從鉛灰色的厚重雲層中瓢潑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破敗老宅的瓦片上、院子裡荒蕪的雜草上、腐朽的門窗上,發出密集而沉悶的嘩嘩聲,如同天地在慟哭。雨水迅速在坑窪的地麵上彙聚成渾濁的水窪。
陳峰背靠著裡屋冰冷的土牆,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間那道被汙水溝裡尖銳物劃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順著屋頂的破洞滴落下來,砸在他的額角、肩頭,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讓他因狂奔和緊張而滾燙的身體稍稍冷卻。
他渾身濕透,沾滿了汙泥、煤灰和草屑,狼狽不堪。左臂的傷口在汙水的浸泡下,邊緣已經開始發白,隱隱作痛,那是被日軍搜索時流彈擦過的痕跡。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上,捕捉著院牆外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雨聲掩蓋了很多聲音,但也帶來了新的危險。日軍很可能利用雨幕的掩護,進行更隱蔽的搜捕。佐藤拿到那個打火機後,會如何行動?封鎖?排查?懸賞?那個超越時代的物件,足以讓他將自己列為最高級彆的威脅目標!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必須儘快處理傷口,更換藏身地點。這個老宅是老煙槍介紹的,雖然偏僻,但難保不會被順藤摸瓜。他掙紮著站起身,扯下身上濕透的、沾滿汙泥的灰色外衣,露出裡麵相對乾淨些的深色單衣。他從牆角一個不起眼的狗洞裡,摸索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裡麵是他之前分散藏匿的95式步槍核心部件、一小卷急救繃帶、一小瓶高濃度的醫用酒精用最後一點錢從教會醫院搞到的)和幾塊壓縮餅乾。
他咬開酒精瓶的木塞,濃烈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他咬緊牙關,將冰冷的酒精直接倒在左臂的傷口上!
“嘶——!”劇烈的灼痛感讓他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額頭青筋暴起,身體控製不住地痙攣了一下。豆大的汗珠混合著雨水從鬢角滑落。但他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用牙齒配合右手,迅速而熟練地用繃帶將傷口緊緊包紮起來。
處理完傷口,他抓起一塊壓縮餅乾,機械地塞進嘴裡,乾澀粗糙的口感幾乎難以下咽,但他強迫自己吞咽下去,補充著幾乎耗儘的體力。大腦在高速運轉,分析著當前極度危險的處境和下一步計劃。
身份暴露的風險急劇升高。佐藤必然會動用一切力量在奉天城掘地三尺。老煙槍的煙鋪、林晚秋的家族、甚至任何與他有過接觸的人,都可能成為突破口。他不能連累他們。
北大營……趙山河那邊動靜鬨得太大。違抗軍令,槍口對準日軍,這無異於給了日本人一個絕佳的、提前動手的借口!柳條湖……九一八……曆史似乎正以一種更激烈的方式,被強行推向那個注定的深淵!自己炸鐵路的行動,雖然製造了混亂,延緩了部分軍火運輸,卻也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冷水,瞬間引爆了更大的危機!
他該怎麼辦?繼續單槍匹馬地襲擾?杯水車薪。聯係趙山河?他自身難保,而且目標太大。去找林晚秋?更會將她置於險境。去找蘇明月?那個地下黨女教師,她是否可信?她的組織,能在這風暴來臨前的最後時刻,提供多少實質性的幫助?
一個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烈碰撞,又被殘酷的現實一一否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和沉重如山的壓力,幾乎要將他壓垮。他背靠著冰冷的土牆,仰起頭,任由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臉上,混合著傷口疼痛帶來的冷汗。窗外,是1931年沈陽城無邊無際的、被暴雨籠罩的黑暗。曆史的車輪裹挾著血腥的氣息,正隆隆地碾過這片苦難的土地,而他,這個來自未來的靈魂,正被這巨大的旋渦撕扯著,深陷其中,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
“篤…篤篤…篤篤篤…”
一陣極其輕微、富有節奏的敲擊聲,混雜在嘩嘩的雨聲中,清晰地從老宅那扇破敗的院門方向傳來!
陳峰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被驚醒的獵豹,猛地從地上彈起,身體緊貼牆壁,右手閃電般從後腰拔出了那把隨身攜帶、刃口閃著幽光的92式多功能刺刀!冰冷的刀柄緊握在手心,帶來一絲殘酷的鎮定。
是誰?!日軍?漢奸?還是……老煙槍?或者……彆的什麼人?
那敲擊聲停頓了一下,再次響起,依舊是那個節奏:“篤…篤篤…篤篤篤…”在滂沱的雨夜裡,這聲音顯得格外詭異而清晰。
陳峰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如鷹隼,透過破舊窗欞的縫隙,死死盯向院門的方向。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進眼睛裡,帶來一陣刺痛,他卻一眨不眨。左手,緩緩地、無聲地,摸向了腰間那把裝著最後幾顆9毫米子彈的、同樣來自未來的qsz92式手槍。
暴雨如注,敲打著這座孤島般的破敗老宅,也敲打著陳峰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門外的未知,是通向生路,還是更深的陷阱?黑暗和雨幕,掩蓋了所有的答案。
喜歡奉天1931:兵王逆旅請大家收藏:()奉天1931:兵王逆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