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峰的心徹底沉了下去。王鐵山的反應,比趙山河的暴躁更令人心寒。這是一種徹底的麻木和官僚式的傲慢。他看到了危險,卻選擇閉上眼睛,用“上峰自有方略”來麻痹自己和部下。
“王營長!”陳峰的聲音帶著最後的急迫和一絲壓抑的怒火,“這不是施壓!這是戰爭前奏!證據就在眼前!隻要派一支精乾偵察小隊,趁夜抵近柳條湖,必能抓回活口或繳獲他們預埋的炸藥!事實勝於雄辯!”
“荒謬!”王鐵山臉色一沉,“擅自行動,挑起事端,這責任你擔得起嗎?日人正愁找不到借口!你想害死全營弟兄嗎?趙連長!管好你的人,也管好這些不相乾的閒雜人等!再有下次,軍法處置!”他冷冷地丟下這句話,不再看陳峰一眼,帶著衛兵轉身離去。
休息室內一片死寂。趙山河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王鐵山的話,像冰冷的鞭子抽在他臉上,也抽滅了他心頭剛剛燃起的一絲疑慮之火。軍令…該死的軍令!
陳峰默默收起桌上的圖紙,折疊好,重新塞回油紙包。動作一絲不苟,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絕望和冰冷。他知道,這條路,徹底堵死了。這些穿著軍裝的人,精神上已經被繳了械。
他轉身向外走去,沒有再看趙山河一眼。走到門口時,他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趙山河耳中:
“趙連長,記住今天。記住你穿著這身軍裝,手裡拿著槍,腳下踩著的是中國的土地。9月18日,晚上。如果炮聲響起,命令讓你們放下槍…想想那些信任你們的父老鄉親,想想你爹當年為什麼鑽林子指當抗日山林隊)。是當待宰的羔羊,還是帶種的爺們…自己選。”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迅速消失在軍營嘈雜的背景中。
趙山河像根柱子一樣釘在原地,陳峰最後那幾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他心上。他爹當年提著土銃跟日本人拚命的身影,北大營外那些樸實百姓的麵孔,還有王鐵山那冷漠的官腔…在他腦海裡激烈地衝撞著。他猛地一拳砸在門框上,木屑紛飛!
“操!”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裡迸發出來。
“連長!”馬小五擔憂地看著他。
趙山河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布滿血絲,半晌,他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通知咱們連的弟兄…子彈…都給老子擦亮點!今晚…加派一班暗哨,盯緊柳條湖方向…有異常…立刻報告老子!彆他媽聲張!”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卻帶著血性的反抗。
陳峰走出北大營厚重的大門,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一種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曆史的慣性如此沉重,個人的力量在其麵前顯得如此渺小。他仿佛已經聽到了一個月後那震天的炮火和同胞的哀嚎。難道真的無法改變?
“陳先生!陳先生留步!”一個壓低的、帶著喘息的聲音從旁邊小巷傳來。
陳峰警覺地側身,手已按在腰間的匕首上。隻見老煙槍那個當夥夫的侄子,鬼鬼祟祟地探出頭,手裡拿著一個用舊報紙匆匆包裹的物件,臉上滿是焦急和汗水。
“陳先生!剛…剛有個藥鋪夥計,說是給您的急藥方!讓務必親手交給您!我看您被趙連長叫走了,就…就替您收著了!”夥夫侄子把東西塞給陳峰,左右張望一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回巷子裡跑了。
藥鋪?急藥方?陳峰心中一動,迅速拆開報紙。裡麵赫然是一本《本草綱目》!他立刻翻到“連翹”與“金銀花”的頁麵,一張折疊的半頁信紙和一張更精細的日軍布防圖滑落出來!
信紙是林世昌與大島川書信的殘頁,上麵有林晚秋娟秀卻透著焦急的字跡:“柳湖火起,十八夜危。父有難,酒會牽。盼援。秋。”而那幅布防圖,線條清晰,標注詳儘,甚至標出了日軍在奉天城內幾個秘密彈藥囤積點和幾處關鍵的、可以俯瞰全城的製高點如大和旅館頂樓、南滿醫大鐘樓)!這比陳峰自己畫的要完善得多!落款處有一個極小的、精心繪製的櫻花標記——這是關東軍情報課高級文件的暗記!陳峰瞳孔驟縮,林晚秋竟然搞到了這個?!她父親林世昌的處境顯然也極度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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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牽…”陳峰瞬間明白了林晚秋的處境和情報來源的凶險。她是在用自己和家族的安危做賭注!這份地圖,價值千金!它證實了陳峰對日軍全麵占領奉天計劃的判斷,更提供了幾個關鍵節點!雖然無法改變北大營高層的不作為,但對他接下來可能的行動,意義重大!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冰冷絕望的黑暗中,仿佛透進了一線微光。這微光來自一個柔弱卻勇敢的女子,來自那些尚未完全麻木的心靈。他緊緊攥住地圖和紙條,指節發白。他抬頭望向奉天城灰蒙蒙的天空,眼神中的迷茫和無力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火般的冰冷和決絕。既然正規軍的路已斷,那麼…就走另一條路!一條布滿荊棘、以血鋪就的路!
他需要武器,需要人手,需要在這座即將淪陷的城市裡,撕開第一道反抗的口子。老煙槍的街頭網絡,是時候動起來了。他迅速將地圖和紙條貼身藏好,身影如鬼魅般融入街巷,目標直指城隍廟老煙槍的據點。時間,真的不多了。每一步,都必須踩在刀尖上。
奉天城內,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駐地。氣氛與北大營的懈怠截然不同,這裡肅殺、高效,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機器在運轉。
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幽靜和室內,佐藤英機少佐跪坐在矮幾前。他穿著熨帖的藏青色和服,動作優雅地煮著抹茶,嫋嫋熱氣升騰,模糊了他鏡片後銳利的眼神。矮幾上,攤開著一份份報告和幾張偷拍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正是陳峰。有他在街頭瞬間製服日本浪人救下林晚秋的模糊側影由當時混在人群中的日本便衣偷拍);有他潛入日軍演習區域外圍時被遠處觀察哨捕捉到的快速移動身影;甚至有一張較為清晰的正麵照,似乎是他在某個茶館與人交談時,被窗外偽裝成乞丐的特高課眼線用微型相機拍下的。照片上的陳峰,眼神平靜,卻透著一種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警覺和力量感。
“姓名:不詳化名陳峰)。年齡:約2830歲。身份:高度疑似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精通格鬥、潛行、觀察。背景:無任何可靠檔案記錄,如憑空出現。關聯人物:林氏商會之女林晚秋反日傾向)、底層情報販子王福生綽號老煙槍)、東北軍上尉趙山河近期有接觸)…”一個穿著黑色立領製服、麵無表情的年輕特工特高課行動組組長高橋信)跪坐在下首,低聲彙報著。
佐藤英機端起精致的抹茶碗,輕輕啜飲一口,動作從容不迫。“行動模式分析?”
“目標行動目的性極強,直接指向皇軍核心機密——‘柳條湖計劃’。他試圖接觸東北軍高層,意圖預警,但已被我方滲透目標指王鐵山)成功阻止,東北軍方麵無有效反應。”高橋信語速平穩,“其獲取情報能力超出預期,手段未知。初步判斷,非國民黨藍衣社或共黨分子,其戰術思維…非常規,極具威脅性。等級評估:a級危險目標。代號:’幽靈‘。”
“幽靈?”佐藤英機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名字很貼切。像一陣捉摸不定的風…但風,終究要落地。”他拿起陳峰那張正麵照,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那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穿透紙麵看透其靈魂。“能精準預判我演習細節,能避開外圍巡邏潛入警戒區,能接觸到林世昌的女兒…此人對皇軍的威脅,遠大於一百個叫囂的東北軍軍官。他,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他沉吟片刻,鏡片後的目光驟然變得如毒蛇般陰冷:“啟動‘獵隼計劃’operationhayabusa)。優先級:最高。”
1.全麵監控代號:蛛網):林晚秋、老煙槍、趙山河尤其注意其連隊動向)及其所有社會關係,24小時嚴密監視。增派‘燕子’女性特工)接近林晚秋,必要時可製造‘意外’控製其父林世昌,迫其就範。目標:找出‘幽靈’的巢穴和聯絡網。
2.定點清除代號:剔骨):組建‘獵隼’特彆行動隊,由你親自挑選帝國最精銳的劍道、槍械、追蹤專家組成。配備最新式裝備包括南部式衝鋒槍、九七式狙擊步槍、特種炸藥)。任務:鎖定‘幽靈’,在其造成實質性破壞前,不惜一切代價…清除!允許使用任何手段,包括在鬨市區製造混亂,將責任推給反日分子。行動授權:格殺勿論。
3.情報誤導代號:煙幕):向東北軍內部我們的人王鐵山之流)傳遞‘安撫性’信息,強調我方‘演習’的‘和平’性質。同時,在柳條湖計劃外圍,設置幾處‘誘餌’情報點,布下陷阱。目標:乾擾‘幽靈’的判斷,誘其暴露。
4.輿論準備代號:鴉鳴):通知‘順天時報’等喉舌,開始預熱‘東北軍破壞分子意圖挑起事端’的輿論。目標:為柳條湖行動後的全麵占領,鋪墊‘正當’理由。
高橋信猛地低頭:“哈依!屬下立刻執行!‘獵隼’必將啄碎‘幽靈’!”
佐藤英機揮揮手,高橋信無聲地退下。和室內恢複了寂靜,隻有煮茶的小爐發出輕微的咕嘟聲。佐藤英機再次拿起陳峰的照片,對著窗外的光線仔細端詳,眼神中除了冰冷的殺意,竟還帶著一絲棋逢對手的、病態的興奮。
“‘幽靈’桑…你究竟是誰?來自何方?你的目的,真的隻是阻止柳條湖嗎?”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和室裡顯得格外陰森,“這場貓鼠遊戲,才剛剛開始。讓我看看,是你的‘鬼影’飄忽不定,還是我的‘獵隼’…一擊致命。”他手指用力,照片的邊緣被捏得微微變形。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精致的格柵窗。奉天城的輪廓在夕陽下鋪展,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重。遠處,一群黑色的烏鴉聒噪著飛過天際,如同不祥的預兆。佐藤英機的嘴角,緩緩拉出一個冰冷而誌在必得的微笑。
獵隼,已然展翼。死亡的陰影,無聲無息地籠罩向尚不知情的陳峰和他試圖守護的一切。
夜幕下的奉天城,殺機四伏。命運的齒輪在絕望與反抗的碰撞中,加速轉動,碾向那個注定了血與火的夜晚——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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