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舉杯附和,虛偽的歡笑和祝酒聲再次響起,試圖掩蓋剛才的不和諧音。
林晚秋看著那些學生被粗暴拖走的方向,又看看眼前這群道貌岸然、舉杯共飲的“上流人士”,一股強烈的悲憤和無力感湧上心頭。她借著喝酒的動作,掩飾著眼中的水光。就在這時,她感覺自己的手被父親用力握了一下。她側頭看去,隻見林世昌臉色鐵青,端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看著門口的方向,眼神複雜,有恐懼,但似乎…也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屈辱。剛才那一幕,對他這個信奉“和氣生財”、“明哲保身”的商人,衝擊不小。
酒會繼續進行。那個穿藕荷色和服的“燕子”——化名“美智子”的特高課女特工,端著酒杯,笑盈盈地再次湊到林晚秋身邊,親熱地挽住她的胳膊:“晚秋妹妹,剛才嚇到你了吧?彆怕,有皇軍維持秩序呢。來,姐姐帶你去認識幾位新朋友,都是東京來的名媛呢。”她不由分說,就要拉著林晚秋往一群日本女人堆裡走,顯然是想將她與父親隔開,方便控製和套話。
林晚秋心中一緊!她知道,一旦被拉過去,在那些女人刻意的“親熱”包圍下,自己遲早會露出破綻!她求救般地看向父親。
林世昌也急了,正要上前阻攔。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嘩啦——!”
一聲刺耳的脆響!
隻見林世昌旁邊一個端著托盤的侍應生,不知怎地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前撲倒!托盤上十幾杯斟滿的香檳酒,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劈頭蓋臉地澆在了大島川會長、佐藤英機以及那位“美智子”小姐身上!
金黃色的酒液瞬間浸透了昂貴的和服與西裝!大島川驚愕地張著嘴,像個落湯雞;佐藤英機金絲眼鏡上掛滿酒水,溫文爾雅的笑容第一次僵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而“美智子”更是尖叫一聲,精致的妝容被酒水衝花,狼狽不堪!
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八嘎!混蛋!”大島川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怒吼,一巴掌扇在那個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鞠躬道歉的侍應生臉上!
混亂之中,林晚秋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一隻粗糙卻有力的手輕輕一帶,脫離了“美智子”的控製。她驚魂未定地回頭,隻看到一個穿著旅館雜役灰布短褂、戴著破氈帽的佝僂背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廚房的側門門簾後。是老煙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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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昌也趁機一把拉住女兒的手,滿臉“歉意”和“驚慌”地對狼狽的佐藤和大島川說道:“哎呀!太失禮了!太失禮了!大島會長,佐藤少佐,美智子小姐,實在抱歉!晚秋受了驚嚇,身體不適,我先帶她回去休息!改日再登門賠罪!”不等對方回應,他拉著林晚秋,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讓他窒息的金色牢籠。
佐藤英機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看著林氏父女倉皇離去的背影,又望向那個雜役消失的側門,鏡片後的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揮手製止了要去追查侍應生的手下。他知道,追查一個“意外失手”的小角色毫無意義。這分明是一次精心策劃的乾擾!目標就是救走林晚秋!
“幽靈…你的手,伸得真快啊…”佐藤英機在心中冰冷地低語,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對手的棘手和無處不在。他精心布置的“燕子”陷阱,竟然被一個低賤的雜役輕易破壞了!這讓他感到一種被冒犯的憤怒。
酒會不歡而散。佐藤英機回到特務機關的和室,換下濕漉漉的和服。高橋信已經垂首跪坐在那裡,臉色難看地彙報了帽兒胡同行動的失敗和損失。
“廢物!”佐藤英機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骨。他拿起潔白的布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眼鏡,動作優雅,卻讓高橋信感到巨大的壓力。“‘剔骨’第一次出手,就折損三人,連目標一根重要的骨頭都沒剔掉…高橋君,你讓我很失望。”
“屬下無能!”高橋信額頭觸地,“目標…非常規!其反應速度、戰術規避、反擊精準度,遠超預期!而且…有幫手!一個使用老舊步槍的槍手乾擾了狙擊!”
佐藤英機戴上眼鏡,眼神恢複了冰冷和算計。“幫手…是那個‘老煙槍’的底層老鼠嗎?哼,看來,光盯著林晚秋和趙山河還不夠。把那個‘老煙槍’王福生的畫像發下去,提高通緝等級!我要他和他那條線上的老鼠,一隻隻都被挖出來碾死!”他頓了頓,“至於‘幽靈’…他受了傷,跑不遠。立刻封鎖城隍廟及附近所有街區!挨家挨戶搜!重點排查藥鋪、診所!他需要藥品!”
“哈依!”高橋信領命。
佐藤英機走到窗邊,看著奉天城沉寂的夜色,如同看著一盤巨大的棋局。“蜘蛛網已經張開…老鼠也露出了尾巴…‘幽靈’,讓我看看,你帶著傷,還能在這鐵籠裡掙紮多久?林晚秋…下次,你就沒這麼好運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而期待的弧度。
北大營,東北陸軍第7旅619團3營駐地。夜色深沉,營房裡鼾聲四起,隻有零星幾盞馬燈在風中搖曳。然而,在1連的營房裡,氣氛卻截然不同。
趙山河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自己的連部裡來回踱步。粗糙的大手不時用力搓著臉,仿佛想把陳峰白天那些錐心刺骨的話從腦海裡搓掉,卻又徒勞無功。
“…是當待宰的羔羊,還是帶種的爺們…自己選。”
“…想想那些信任你們的父老鄉親,想想你爹當年為什麼鑽林子…”
陳峰的聲音,還有王鐵山營長那冷漠的官腔,如同兩股力量在他腦子裡瘋狂撕扯。他煩躁地抓起桌上的半瓶燒刀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劣質酒精的灼燒感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卻澆不滅心頭的火。
“連長…”副手馬小五推門進來,臉上帶著擔憂和一絲緊張,“暗哨派出去了,按您吩咐,兩班倒,盯著柳條湖那邊。弟兄們…都問,是不是真要出事?”
趙山河猛地停下腳步,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馬小五:“出事?出他娘的什麼事!老子就是看小鬼子眼習鬼鬼祟祟不順眼!讓弟兄們打起精神,子彈都給老子壓滿!擦亮眼睛看著!彆他娘的等真有事了,槍栓都拉不開!”他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壓抑的暴怒,“還有,告訴那幫兔崽子,今晚老子的話,誰敢往外吐露半個字,老子親手斃了他!聽到沒有?!”
“是!連長!”馬小五挺直腰板,他能感受到連長內心那股即將噴發的火山。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連長…剛才營部傳令兵過來,說…說旅座又下了嚴令,重申‘避免衝突’的最高指示,讓各連主官務必約束士兵,不得擅自行動,違令者…軍法從事!”
“軍法從事?哈哈!”趙山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中充滿了悲憤和淒涼,“好!好一個軍法從事!老子倒要看看,等鬼子的刺刀捅進心窩子的時候,這軍法是保老子的命,還是保他媽的烏紗帽!”他狠狠將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濺。
“去!把庫房裡那兩挺老掉牙的馬克沁重機槍給老子拖出來!再搬十箱手榴彈!就放在連部門口!他娘的,真當老子是泥捏的?想割肉,也得崩掉他兩顆牙!”趙山河眼中閃爍著近乎瘋狂的決絕。他無法違抗明麵上的軍令,但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為手下的兄弟,也為自己的良心,準備最後一道防線。那兩挺笨重的重機槍和成箱的手榴彈,就是他沉默的抗爭,是他為自己選擇的“帶種”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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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五看著連長布滿血絲卻異常堅定的眼睛,一股熱血也湧上頭頂:“是!連長!我這就去!”他轉身大步離去,腳步帶著一種悲壯的沉重。
趙山河走到門口,望著營區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聽到柳條湖方向傳來的、隻有他能感知到的、越來越近的戰爭鐵蹄聲。他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駁殼槍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爹…兒子沒給您丟臉…”他對著無邊的黑暗,喃喃低語,像是一句誓言,也像是一聲悲鳴。這小小的1連營地,如同汪洋中一艘孤舟,在“不抵抗”的滔天巨浪下,悄悄點燃了一簇微弱的、卻不肯熄滅的火苗。這火苗能否燎原,無人知曉,但它至少證明,在這片即將淪陷的土地上,並非所有人都已跪下。
城隍廟後院的柴房裡,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消毒酒精味和淡淡的血腥氣。一盞豆大的油燈,勉強照亮方寸之地。老煙槍小心翼翼地用蘸滿烈酒的布條,擦拭著陳峰肋下那道被子彈犁出的、皮肉翻卷的傷口。酒精的刺激讓陳峰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隻是緊緊咬著牙關,一聲不吭,隻有微微繃緊的肌肉顯示出他承受的巨大痛楚。
“娘的,這幫畜生下手真黑!”老煙槍看著那猙獰的傷口,心疼地罵著,“幸好是擦過去的,要是再偏一寸…”他不敢想下去。他動作麻利地撒上從濟世堂弄來的止血消炎藥粉雖然效果有限),再用乾淨的布條仔細包紮好。手臂上的擦傷也做了同樣處理。
“東西…都弄來了?”陳峰的聲音有些虛弱,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
“弄來了!弄來了!”老煙槍連忙把旁邊一個破布包打開,裡麵是陳峰要的東西:幾卷乾淨布條,一盒洋火,兩把磨得雪亮的短匕首像是殺豬刀改的),一大捆結實的麻繩,還有幾個小紙包,分彆是硫磺粉、木炭粉和一小包珍貴的硝石粉。
陳峰檢查了一下東西,特彆是硫磺、木炭和硝石的比例和純度遠不如現代,但勉強可用)。他忍著傷痛,坐起身,在老煙槍驚愕的目光中,開始用布條、麻繩、硫磺木炭硝石混合物,快速地、有條不紊地製作著幾個拳頭大小、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布包。他的手指異常靈活穩定,每一個步驟都精確而迅速,仿佛演練過千百遍。這是最簡陋的“火藥包”,威力不大,但製造混亂、引燃目標足夠了。
“老弟…你這是…”老煙槍看得心驚肉跳。
“以防萬一。”陳峰言簡意賅。他將做好的幾個“土炸彈”小心收好,又將兩把匕首插在腰間最順手的位置。“大和旅館…地形圖有嗎?或者大致布局?”
老煙槍連忙點頭,用燒過的木炭頭在一塊破木板上飛快地畫著:“有!那地方我以前送菜進去過幾次!主樓三層,宴會廳在二樓東頭,很大!後麵是廚房、雜物院,再後麵是鍋爐房和一小片給下人住的矮房,有後門通到一條背街…”他畫得很粗糙,但關鍵位置標注得很清楚。
陳峰仔細看著,將布局牢牢刻在腦子裡。就在這時,柴房那扇破舊的小窗被輕輕敲了三下,兩短一長。
“自己人!”老煙槍低聲道,起身打開窗戶。一個瘦小得像猴子的身影敏捷地翻了進來,正是他手下最機靈的“小耗子”。
“煙槍爺!陳爺!”小耗子喘著氣,臉上帶著驚惶,“外麵…外麵全是狗!穿黑皮警察)和黃皮警備隊)的,還有好多便衣鬼子!把城隍廟前後幾條街都封了!挨家挨戶敲門盤查!說是…說是抓江洋大盜!我看…是衝著咱們來的!”
老煙槍臉色一變:“這麼快?!查到哪了?”
“剛進廟前街!看架勢,很快就要到咱們這片了!”小耗子急道。
陳峰眼神一凝。佐藤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快!封鎖搜查,重點肯定是找受傷的人!這柴房藏不了多久!
“濟世堂…還能去嗎?”陳峰問。
老煙槍搖頭:“怕是也被盯上了!李掌櫃那估計也不安全了!”
陳峰迅速掃視狹小的柴房,目光落在牆角那堆高高的、覆蓋著破油布的柴垛上。“老哥,後院那個狗洞,通哪裡?”
“通…通隔壁棺材鋪的後院!老劉頭跟我熟,人靠得住!”老煙槍立刻明白。
“好!”陳峰當機立斷,“小耗子,你從前麵走,故意弄出點動靜,把追兵往城隍廟西邊引!老哥,你帶著地圖和聯絡名單老煙槍掌握的可靠人員),馬上從狗洞去棺材鋪!讓老劉頭把你藏好!沒有我的信號,千萬彆出來!”
“那你呢?”老煙槍急了。
“我?”陳峰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眼神在昏暗的油燈下銳利如刀鋒,帶著一種受傷猛獸的決絕,“我留在這裡,給佐藤的‘獵隼’…準備一份‘見麵禮’。”他拍了拍腰間那幾個剛做好的土炸彈,又指了指牆角那堆柴垛,“他們不是要搜嗎?我就讓他們…搜個夠本!”
他迅速將油燈的火苗撚到最小,隻留下一點微光。然後,他示意老煙槍和小耗子立刻行動。老煙槍看著陳峰蒼白卻堅毅的臉,知道勸不動,一跺腳,將那份至關重要的地圖和一個寫滿人名的油紙小本貼身藏好,拉著小耗子,迅速鑽進了柴堆後的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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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裡隻剩下陳峰一人。他忍著傷痛,迅速行動起來。他將幾個土炸彈巧妙地藏在柴垛的不同位置,用引線浸了硝粉的棉線)簡單連接,最後將引線牽到門口一個破水缸後麵。然後,他搬動柴垛,將自己深深地埋藏在最裡麵、最黑暗的角落,用破油布和散亂的柴枝仔細掩蓋好,隻留下一個極小的縫隙用於觀察和呼吸。做完這一切,他如同冬眠的野獸,屏住呼吸,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和一根削尖的木棍臨時武器),整個人的氣息瞬間收斂到近乎虛無。
黑暗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肋下的傷口在寂靜中一跳一跳地疼,汗水浸濕了繃帶。遠處,隱約傳來砸門聲、嗬斥聲、哭喊聲…搜查的隊伍越來越近了。
“砰!砰!砰!”粗暴的砸門聲終於在柴房門口響起!“開門!警備隊搜查!”
無人回應。
“砰!”門被一腳踹開!幾道強烈的手電光柱瞬間刺破柴房的黑暗,如同探照燈般掃射進來!
幾個穿著黑色警服和黃色軍裝的偽警備隊員,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罵罵咧咧地湧了進來。後麵跟著兩個穿著便衣、眼神陰鷙的日本特務。
“媽的!臭死了!這破地方能藏人?”一個偽軍捏著鼻子抱怨。“少廢話!搜!仔細搜!皇軍說了,那家夥受了傷,跑不遠!”領頭的特務厲聲喝道,手電光掃過空蕩蕩的柴房,最終定格在那堆高高的柴垛上。“重點搜那堆柴火!給我扒開!”
幾個偽軍不情不願地上前,用刺刀胡亂地捅著柴垛的外圍。
陳峰蜷縮在柴垛最深處,冰冷的木柴硌著他的傷口,強光偶爾透過縫隙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能清晰地聽到偽軍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和咒罵聲,甚至能聞到他們身上劣質煙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刺刀的寒光幾次擦著他藏身的柴堆邊緣掠過。他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如同壓到極致的彈簧,右手緊握的匕首蓄勢待發,左手則捏住了那根連接著幾個土炸彈引線的棉線!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
一個偽軍似乎嫌刺刀捅得不過癮,罵了一句,伸手抓住一捆柴火,用力往外拽!
“嘩啦!”柴垛被扯動,掩蓋在陳峰身上的柴枝鬆動了一些!一道手電光,幾乎要照到他藏身的角落!
千鈞一發!
奉天城的夜幕,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重地覆蓋下來。柴房裡的微光與殺機,大和旅館的餘燼與陰謀,北大營的沉默與暗火,在這片注定被血與火撕裂的土地上,交織成一張越來越緊的巨網。距離那聲劃破夜空的爆炸,隻剩下最後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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