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雪,下得比沈陽城郊更烈。
風裹著雪粒子,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臉上生疼。陳峰裹緊了身上的舊軍大衣——這是趙山河留下的,衣料上還沾著江橋的硝煙味和乾涸的血漬,領口被寒風灌得冰涼,卻能讓他想起趙山河最後攥著大刀的模樣,心裡那點剛壓下去的疼,又像雪下的冰碴子,硌得慌。
隊伍在雪地裡走了三天了。
從沈陽城郊往長白山深處轉移,每天隻能走三十裡路。雪沒到大腿根,每一步都要把腿從雪裡硬生生拔出來,靴子裡的雪化了又凍,結成冰殼,磨得腳踝又紅又腫,不少隊員的腳已經凍得發黑,一瘸一拐地跟著,卻沒人喊一聲累。
“陳隊長,前麵有個雪穀,能避風,咱們先歇歇吧!”老煙槍從隊伍前麵跑回來,棉帽上積了層厚雪,說話時哈出的白氣在臉前凝成霜。他手裡拄著根撿來的樺樹枝,樹枝上還掛著幾個凍硬的野山楂——是剛才在雪地裡扒出來的,給傷員當零嘴。
陳峰點了點頭,抬頭往遠處看。雪穀在兩座山之間,像個張開的大嘴,穀口的雪相對淺些,隱約能看見裡麵的枯樹枝,確實是個避風的好地方。他回頭喊了一聲:“大家加快腳步,到穀裡休息,燒點熱水暖暖身子!”
隊員們聽到這話,腳步都輕快了些。走在隊伍中間的林晚秋,正扶著一個腿傷的戰士,聽見喊聲,抬頭對陳峰笑了笑——她的臉凍得通紅,嘴唇裂了好幾道口子,卻依舊把僅有的一塊乾淨棉布,小心翼翼地裹在傷員的腿上。這幾天,她幾乎沒合過眼,白天照顧傷員,晚上就借著雪光整理藥品,原本白淨的手,現在布滿了凍瘡和裂口,卻依舊穩得很,給傷員換藥時,從來沒抖過。
“秋小姐,你也歇會兒吧,我自己能走。”那腿傷的戰士叫孫大壯,是之前趙山河手下的兵,江橋突圍時被鬼子的子彈打穿了小腿,現在還沒好利索,靠一根木棍當拐杖。
“沒事,我扶著你,快到穀裡了。”林晚秋說著,又把身上的棉襖往孫大壯身上裹了裹——她的棉襖早就給了一個凍得發抖的小戰士,現在隻穿了件單衣,外麵套著陳峰給的軍大衣,卻依舊凍得肩膀發顫。
陳峰看在眼裡,心裡不是滋味。他走到林晚秋身邊,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在她脖子上:“彆凍著了,你要是倒下了,傷員們怎麼辦?”
林晚秋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圍巾上還留著陳峰的體溫,暖得她眼眶一熱。她抬頭看向陳峰,想說點什麼,卻又把話咽了回去——她知道陳峰心裡不好受,趙山河犧牲的事,他沒在大家麵前掉過一滴淚,卻總在夜裡偷偷摸趙山河留下的大刀,她都看在眼裡。
隊伍慢慢走進雪穀。
穀裡果然比外麵暖和些,風被兩邊的山擋住,隻剩下零星的雪粒子飄進來。隊員們找了塊相對平坦的地方,開始清理積雪,撿枯樹枝準備生火。孫大壯靠在一棵枯樹下,從懷裡掏出個凍硬的鐵餅子,想遞給林晚秋,卻被林晚秋推了回去:“你吃吧,我還有。”
其實她的乾糧早就吃完了。昨天晚上,她把最後一塊貼餅子分給了一個發燒的小戰士,現在肚子餓得咕咕叫,卻隻能忍著——隊伍裡的糧食不多了,老煙槍說,最多還能撐兩天,必須儘快找到抗聯的接應點,不然大家都得餓死在雪地裡。
“陳隊長,你看!”突然,負責偵查的小李從穀深處跑回來,手裡拿著個東西,臉色有些凝重,“這是鬼子的軍靴印!”
陳峰立刻走過去,蹲下身看。雪地上的腳印很新,是日軍的大頭靴踩出來的,鞋底的紋路清晰可見,至少有十多個腳印,朝著穀深處延伸。他心裡一沉——這附近怎麼會有鬼子?難道佐藤的特高課彆動隊,已經追上來了?
“小李,你帶兩個人,順著腳印去偵查,注意安全,彆跟丟了,也彆被鬼子發現。”陳峰站起身,對小李吩咐道,“其他人加快速度,生火的同時,在穀口設個警戒哨,一旦有動靜,立刻報信!”
小李點了點頭,帶著兩個隊員,順著腳印往穀深處走。他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霧裡,隻剩下越來越淡的腳印,在雪地上延伸。
陳峰走到老煙槍身邊,壓低聲音問:“老煙槍,你之前說抗聯的接應點在三道溝,離這兒還有多遠?”
“大概還有五十裡路。”老煙槍也蹲下來,看著地上的腳印,眉頭皺得緊緊的,“按說這附近不該有鬼子,三道溝是抗聯的老根據地,鬼子很少往那邊去,難道是……”
他沒說下去,但陳峰知道他想說什麼——可能是抗聯的接應點暴露了,也可能是佐藤的彆動隊,故意設了個圈套,等著他們往裡鑽。
“不管怎麼樣,咱們得小心。”陳峰說著,又看向穀口的方向,“先把火生起來,讓大家暖暖身子,吃點東西,才有力氣應對後麵的事。”
老煙槍點了點頭,轉身去幫隊員們撿樹枝。林晚秋則走到陳峰身邊,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遞給陳峰:“這裡麵有兩塊糖,是之前我爸讓老煙槍送來的,你吃一塊,補充點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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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裡麵是兩塊水果糖,糖紙已經有些磨損,卻依舊能聞到淡淡的甜味。他想起林世昌——上次老煙槍說,林世昌被鬼子放了,但被特務盯著,不能再給他們送物資了,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你爸……有消息嗎?”陳峰問,聲音有些輕。
林晚秋搖了搖頭,眼裡閃過一絲擔憂:“沒有,老煙槍說,老李之前給他們報信的黃包車夫)這幾天沒敢去林府附近,怕被鬼子發現。不過我想,我爸那麼機靈,應該不會有事的。”
話是這麼說,但她的聲音裡,還是藏著擔心。陳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說點安慰的話,卻聽見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不是他們的人,腳步聲很重,還帶著金屬碰撞的聲音,像是……槍托敲在石頭上的聲音。
“警戒!”陳峰立刻喊了一聲,隊員們瞬間拿起武器,靠在穀壁上,警惕地看向穀口。老煙槍也摸出藏在懷裡的短槍,躲在一棵枯樹後麵,眼睛緊緊盯著穀口的方向。
很快,一群人從穀口走了進來。
大概有三十多個人,都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有的穿東北軍的舊軍裝,有的穿農民的棉襖,還有的穿短褂,手裡拿著槍——有漢陽造,有鳥銃,還有幾個人扛著大刀,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個子很高,臉上有一道刀疤,從額頭一直到下巴,看著很凶。
“你們是哪部分的?”那刀疤臉男人走到隊伍前,手裡握著一把盒子炮,指著陳峰,聲音洪亮,“怎麼會在這兒?”
陳峰看出他們不是鬼子,也不是漢奸——他們的衣服雖然破舊,但眼神裡沒有怯意,手裡的槍雖然舊,卻都上了膛,顯然是抗日的隊伍。他放下手裡的槍,往前走了一步,抱了抱拳:“我們是鐵血義勇隊的,從沈陽來,往三道溝找抗聯的隊伍,敢問各位是?”
“鐵血義勇隊?沒聽過。”刀疤臉男人哼了一聲,上下打量著陳峰,“我是東北民眾抗日義勇軍第5路軍的王團長,這一帶是我們的地盤,你們要去三道溝,經過我們的地盤,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
陳峰心裡鬆了口氣——原來是其他的義勇軍隊伍。現在長白山一帶,活躍著不少義勇軍,雖然派係不同,但都是抗日的,按理說應該能合作。他笑了笑,說:“王團長,我們是臨時轉移,沒來得及聯係,多有冒犯。我們現在糧食和藥品都不多了,想在穀裡歇歇腳,然後繼續往三道溝走,不會打擾你們太久。”
“往三道溝走?我勸你們還是彆去了。”王團長說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三道溝前兩天被鬼子端了,抗聯的人都撤了,你們去了也是白去,說不定還會遇到鬼子的埋伏!”
陳峰心裡一沉——難道蘇明月的聯絡員說的是真的?抗聯的接應點暴露了?他追問:“王團長,你怎麼知道三道溝被端了?消息可靠嗎?”
“當然可靠!”王團長拍了拍胸脯,“我手下的兄弟昨天剛從三道溝回來,親眼看見鬼子在那裡燒房子,抗聯的人估計是往長白山主峰方向撤了。你們要是想找抗聯,得往那邊走。”他說著,指了指穀深處的方向——正是剛才小李他們去偵查的方向,也是鬼子腳印延伸的方向。
陳峰心裡犯了嘀咕。王團長的話,到底可不可信?如果三道溝真的被端了,那他們接下來該往哪走?而且鬼子的腳印正好往穀深處延伸,要是往那邊走,豈不是正好撞上鬼子?
“王團長,你知道穀深處有鬼子嗎?”陳峰問,目光緊緊盯著王團長的臉,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
王團長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鬼子?沒看見啊。我們剛才從穀口過來,沒發現什麼鬼子,你們是不是看錯了?”
陳峰心裡的疑惑更重了。小李他們剛才明明發現了鬼子的腳印,而且很新,王團長他們從穀口過來,怎麼會沒看見?難道他們是故意的?還是說,他們根本就是和鬼子一夥的?
“不可能,我們剛才明明看見……”孫大壯忍不住開口,卻被陳峰打斷了。陳峰給了孫大壯一個眼神,讓他彆說話,然後又看向王團長,笑著說:“可能是我們看錯了,畢竟這雪地裡,腳印很容易混淆。既然三道溝被端了,那我們就聽王團長的,往穀深處走,找抗聯的隊伍。”
王團長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就對了!都是抗日的隊伍,就得互相幫襯著。我們正好也要往穀深處走,去找我們的大部隊,咱們可以一起走,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陳峰點了點頭,心裡卻依舊警惕。他悄悄給老煙槍使了個眼色,老煙槍會意,慢慢往後退,走到林晚秋身邊,壓低聲音說:“秋小姐,小心點,這個王團長不對勁。”
林晚秋也點了點頭,她剛才注意到,王團長身後的幾個隊員,眼神有些躲閃,而且他們的衣服雖然破舊,卻很乾淨,不像是走了很久的路,反而像是早就埋伏在這附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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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穀深處傳來一陣槍聲——是小李他們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