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初冬,已是寒風刺骨。鉛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隨時都會壓垮這片綿延無儘的林海雪原。光禿禿的樹枝在北風中發出尖利的呼嘯,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積雪沒過腳踝,每一步踏下,都發出“嘎吱”的沉悶聲響,在這寂靜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陳峰蹲在一處背風的山坡後,身上披著厚重的白色偽裝鬥篷,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他舉起一架從日軍小隊那裡繳獲的九三式望遠鏡,鏡片上凝結的霧氣被他小心地擦去。鏡頭裡,遠處山坳間,一條簡易的土路蜿蜒曲折,那是日軍從輝南縣城通往一處重要伐木場和秘密前哨站的補給線。
他身後,匍匐著十幾名“鐵血義勇隊”的隊員。他們同樣身披白色偽裝,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門,但主要以改造過的漢陽造步槍為主,槍托上甚至有些粗糙的刻痕,記錄著擊斃日軍的數量。這些昔日或許隻是農民、獵戶、礦工乃至潰兵的漢子,如今臉上隻剩下風霜刻下的堅韌和眼中深藏的仇恨火焰。他們靜靜地等待著,呼吸在嚴寒中化作白霧,沒有人說話,隻有寒風刮過雪地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隊長,時辰差不多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陳峰耳邊響起。說話的是趙山河,他裹著一件繳獲的日軍呢子大衣,裡麵依舊套著東北軍破舊的棉軍裝,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嘴角的疤痕在低溫下顯得更加猙獰。他手中緊握著一挺歪把子輕機槍,這是上次伏擊的珍貴戰利品,如今成了他最親密的夥伴。
陳峰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定在望遠鏡的視野裡,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他的側臉線條冷硬,比起兩年前剛穿越時,少了些許迷茫,多了更多的沉鬱和果決。現代特種兵的思維模式早已與這個血火時代的殘酷現實深度融合,催生出一種獨特的冷靜與犀利。
“告訴兄弟們,按第一方案執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陳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透過寒風清晰地傳到每個隊員耳中。
“明白!”趙山河應了一聲,貓著腰,沿著伏擊線將命令悄無聲息地傳遞下去。
隊伍裡一個機靈的小夥子,外號“山貓子”,像真的山貓一樣靈巧地消失在側翼的樹林中,他是負責觀察敵軍隊伍規模和配置的尖兵。
等待,是戰場上最煎熬的環節。寒冷如同細密的鋼針,透過厚厚的棉衣往骨頭縫裡鑽。隊員們隻能依靠輕微的跺腳和搓手來保持體溫和血液循環,動作極其輕微,生怕驚擾了這片雪林的寂靜。
陳峰的思緒,卻不自覺地飄回了半個月前,在那處隱秘的山穀營地中。
……
“陳隊長,你的打法,太‘秀氣’了!”
說話的是雷萬霆,報號“震三江”,曾是遼西一帶著名的綠林梟雄,如今是活躍在輝南、蒙江一帶的一支較大規模義勇軍的首領。他身材魁梧,聲若洪鐘,穿著一件熊皮坎肩,腰間彆著兩把鏡麵匣子,此刻正用力拍著粗糙的木桌,震得上麵的瓦罐跳了一下。
“打鬼子,講的就是一個狠字,一個快字!聚起弟兄,瞅準機會,猛衝猛打,砍他個人仰馬翻!像你這樣,幾個人一小組,零敲碎打,放冷槍,摸哨卡,費時費力,能打死幾個鬼子?能解咱心頭之恨嗎?”
這處臨時搭建的木屋,是“鐵血義勇隊”與“震三江”部的一次聯合會議現場。屋內煙氣繚繞,除了陳峰、趙山河、老煙槍,以及作為醫護和記錄員的林晚秋,另一邊就是雷萬霆和他的幾個得力乾將,個個彪悍,眼神裡帶著審視和不馴。
陳峰平靜地看著雷萬霆,沒有因對方的激動而動容。他理解這種情緒,在缺乏重武器和正規補給的情況下,聚集優勢兵力打殲滅戰,看似是迅速取得戰果、提振士氣的最好方式。
“雷首領,”陳峰開口,聲音沉穩,“猛衝猛打,固然痛快。但我們現在彈藥匱乏,弟兄們訓練不足,正麵硬碰,即使打贏一兩次,自身傷亡也會極大。鬼子有源源不斷的補給,有飛機大炮,我們拚消耗,拚不起。”
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簡單畫了起來:“你看,鬼子的據點、炮樓、巡邏路線,像一張網,罩在咱們頭上。我們人少,裝備差,但我們在暗處,熟悉山林。我的想法是,不像拳頭,要像鋼針。專找這張網的節點,比如他們的通訊兵、落單的巡邏隊、小型的補給車隊,用最小的代價,一點點放他們的血。讓他們睡覺不安穩,走路要提防,通訊不順暢。時間長了,他們的神經會繃緊,兵力會分散,補給線會變得脆弱。這才是我們目前生存和發展的根本。”
“哼,說得好聽!”雷萬霆身邊一個瘦高個,外號“穿山甲”的頭目嗤笑道,“不就是怕死嗎?躲躲藏藏,算什麼好漢!”
趙山河眉頭一擰,就要發作,卻被陳峰用眼神製止。
老煙槍吧嗒了一口旱煙,吐出濃濃的煙霧,慢悠悠地道:“雷大當家,陳隊長這話在理。老漢我年輕時在毅軍,甲午年跟小鬼子乾過,那會兒咱們就是硬衝,結果呢?人家炮火猛啊,弟兄們成片成片地倒……這打仗,光靠血氣之勇不行,得用腦子。陳隊長這套法子,雖然慢,但紮實。咱們這幾個月,按他的法子,端了鬼子三個哨卡,炸了兩回鐵路,打死打傷的鬼子漢奸,不比一次大規模火並少,可咱們的弟兄,才折了三個,傷了的也都被林姑娘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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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林晚秋,雷萬霆等人的目光不由得轉向一直安靜坐在陳峰側後方的女子。
林晚秋穿著一身合體的藍色棉袍,圍了一條灰色的毛線圍巾,原本白皙的臉龐因為長期的山林生活,透出健康的紅暈,眼神卻比在奉天城時更加堅定和沉靜。她迎著那些目光,微微點頭,沒有多言,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證明——證明陳峰這套“秀氣”的打法,確實最大限度地保護了隊伍的有生力量。
雷萬霆沉默了一下,抓起桌上的粗瓷碗灌了一大口涼水,抹了把胡子:“理是這麼個理!可弟兄們心裡憋著火!眼看著鬼子在咱們地盤上耀武揚威,建什麼‘集團部落’,把老百姓往死裡逼,咱們這零敲碎打的,什麼時候是個頭?”
“積小勝為大勝。”陳峰沉聲道,“而且,我們並非不打大仗。隻是要等待時機,創造時機。比如,鬼子的這次冬季補給運輸。”
他指向地上簡陋的草圖:“我們得到消息,輝南的鬼子為了應對封山,會在近期向幾個前沿據點和伐木場運送一批過冬物資和彈藥。護送的兵力不會太多,估計一個小隊左右。這是我們聯手打一次埋伏的好機會。既能繳獲我們急需的物資,也能狠狠打擊鬼子的氣焰。”
“哦?”雷萬霆來了興趣,“消息可靠?”
“蘇大姐那邊傳過來的。”陳峰說道。蘇明月領導的地下黨組織,如今是他們最重要的情報來源之一。
雷萬霆沉吟片刻,他與蘇明月的地下黨也有過一些接觸,知道他們的情報往往很準。“一個小隊……五六十個鬼子,加上偽軍,得有小一百人。咱們兩家合兵一處,能吃下!”
“不能硬吃。”陳峰搖頭,“我的計劃是,利用地形,分段阻擊,重點打擊。先打掉他們的尖兵和指揮官,製造混亂,然後用火力壓製,最後短促突擊,解決戰鬥。速戰速決,絕不戀戰。”
接下來的半天,陳峰詳細講解了伏擊戰術的部署,包括火力點的設置、撤退路線的安排、傷員轉運的方案等等。他講的很多細節,比如如何利用地形遮蔽、如何設置詭雷拖延追兵、如何分配狙擊目標,都是雷萬霆等人聞所未聞的。雖然仍有疑慮,但陳峰展現出的專業和周密,最終說服了這位綠林豪傑。
雙方約定,由陳峰的“鐵血義勇隊”負責主攻和精確打擊,雷萬霆部負責側翼包抄和切斷敵軍退路,並在最後階段投入白刃戰。
……
“來了!”
山貓子如同幽靈般溜了回來,壓低聲音報告:“隊長,看到了!鬼子一個小隊,偽軍一個排,押著十幾輛大車!距離這裡還有三裡地!尖兵五個,離大隊半裡。”
陳峰眼神一凜,所有雜念瞬間排出腦海。“各就各位!”他低喝一聲。
伏擊圈瞬間進入最後的死寂。隊員們屏住呼吸,將身體壓得更低,手指輕輕搭在了扳機上或握緊了身邊的大刀片、紅纓槍。
寒風依舊,但空氣中的緊張感幾乎凝固。
望遠鏡裡,日軍的隊伍終於出現在視野儘頭。土黃色的軍服在雪地裡格外顯眼。隊伍拉得不算長,但警戒森嚴。最前麵是五個端著三八式步槍的日軍尖兵,小心翼翼地前進著。中間是十幾輛騾馬大車,車上蓋著苦布,鼓鼓囊囊,看來物資不少。車輛兩旁和後方,是主力日軍小隊,戴著經典的屁簾帽,步槍上了刺刀,在陽光下反射著冷森森的光。隊伍最後,則是幾十個穿著雜亂棉襖的偽軍,縮著脖子,無精打采地跟著。
陳峰的目光如同鷹隼,迅速掃過整個隊伍。他很快鎖定了一個目標——一個騎著東洋馬,腰挎指揮刀的日軍軍官。應該就是這個小隊的隊長。
“趙哥,”陳峰聲音極低,“看到那個騎馬的軍官了嗎?交給你了。聽我槍聲為號。”
“放心吧,隊長!跑不了他!”趙山河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輕輕調整了一下歪把子機槍的支架,槍口微微移動,瞄準了那名軍官的方位。但他首要任務還是火力壓製,狙殺指揮官,是陳峰和另外兩名神射手的事。
陳峰又對身邊一個麵色沉靜、手指修長的隊員低語了幾句。那是隊裡槍法最好的神射手之一,王栓柱,原本是山裡的獵戶,被陳峰發現並加以訓練,如今已是百步穿楊的好手。王栓柱點點頭,將改造加裝了簡易瞄準鏡的漢陽造步槍穩穩架好,瞄準了隊伍中的一個輕機槍手。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敵人的隊伍緩緩進入了伏擊圈的中心地帶。車輪碾過凍土發出的轆轆聲,騾馬的響鼻聲,日軍皮靴踩在雪地上的沙沙聲,甚至偶爾傳來的日語吆喝聲,都越來越清晰。
隊員們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有人悄悄咽了口唾沫,有人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了掌心。
陳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受著肺部的刺痛,這讓他更加清醒。他緩緩舉起了手中的步槍——這是一支保養得極好的三八式步槍,射程遠,精度高,適合他這樣的狙擊手。冰冷的槍托抵在肩窩,一種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感覺傳來。他透過機械瞄具為避免科技元素,此處不使用光學瞄準鏡),牢牢套住了那個騎馬軍官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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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現在!
“打!”
陳峰猛地扣動扳機!
“砰!”
清脆的槍聲撕裂了山林的寂靜,如同一聲信號!那名騎馬的日軍軍官身體猛地一震,胸前爆出一團血花,直接栽下馬來!
幾乎在同一瞬間!
“噠噠噠!噠噠噠!”趙山河的歪把子機槍發出了狂暴的怒吼,炙熱的彈雨潑灑向日軍隊伍最密集的地方,頓時撂倒了三四名鬼子。
“砰!”王栓柱的槍也響了,那名日軍機槍手額頭中彈,一聲不吭地撲倒在地。
緊接著,埋伏在兩側山坡上的義勇軍隊員們開火了!漢陽造、老套筒、鳥銃,甚至還有幾支獵槍,爆豆般的槍聲瞬間響成一片!雖然武器雜亂,但在精心選擇的伏擊陣地和突然打擊下,火力顯得異常凶猛。
日軍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隊伍頓時大亂!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尋找掩體,或者盲目地向山坡上開槍還擊。騾馬受驚,嘶鳴著四處亂竄,拉拽著大車東倒西歪。
“八嘎!敵襲!反擊!快反擊!”一個日軍曹長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試圖組織抵抗。
但陳峰沒有給他們機會。
“第二組,手榴彈!”陳峰冷靜地下令。
早已準備好的幾名隊員,猛地拉弦,將冒著白煙的木柄手榴彈借鑒國內戰爭常見型號,避免日式手雷描述)奮力投向山下混亂的敵群。
“轟!轟!轟!”
連續的爆炸在日軍隊伍中響起,破片四射,硝煙彌漫,慘叫聲此起彼伏。
“栓柱!打掉那個曹長!”陳峰一邊快速拉動槍栓,將一名試圖架起擲彈筒的鬼子兵爆頭,一邊下令。
王栓柱默不作聲,移動槍口,瞄準,擊發!那名吼叫的曹長應聲而倒。
精準的狙擊和猛烈的火力壓製,讓日軍在開戰之初就失去了有效的指揮和重火力點。
“吹號!讓雷首領動手!”陳峰對身邊的號手喊道。
“滴滴答——滴滴答——滴滴——”衝鋒號聲激昂地響起,穿透槍聲和爆炸聲,在山穀間回蕩!
“殺啊!!”
“弟兄們!衝下去!剁了小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