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野狼峪的迷霧
暴風雪在黎明前達到了頂峰,狂風卷著鵝毛般的雪片,瘋狂抽打著綿延的山林,仿佛要將世間一切生機都徹底掩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能見度不足十米,整個世界隻剩下風的怒號和雪落的簌簌聲。
陳峰帶領著殘存的隊伍,在這片白色的混沌中艱難跋涉。每個人都成了雪人,眉毛、胡須上掛滿了冰淩,厚重的棉衣被雪水浸透,又凍得硬邦邦的,行動間發出“哢嚓哢嚓”的摩擦聲。嚴寒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針,無孔不入地刺穿著肌膚,考驗著每個人的意誌極限。
隊伍沉默地行進著,隻有沉重的喘息和腳踩深雪的“嘎吱”聲。擔架上的重傷員被用能找到的所有獸皮、破氈緊緊包裹,但依舊有人在這極寒中悄無聲息地失去了生命體征,被同伴含著淚,草草掩埋在路邊的雪窩裡,插上一根樹枝作為標記,等待日後或許再無可能的祭奠。
林晚秋的臉色凍得青紫,她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裹在了一個因失血過多而不斷發抖的傷員脖子上,自己則咬著牙,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隊伍,不時停下來,用幾乎凍僵的手檢查一下其他傷員的情況。她的西醫知識和有限的藥品,在此刻顯得如此珍貴而又杯水車薪。
趙山河走在隊伍最後,負責斷後和清除痕跡。他帶著幾個人,用樹枝小心地掃平隊伍走過的腳印,又在一些關鍵岔路布置了極其簡易的絆索和懸掛的空罐頭盒,聊作預警。他的臉色鐵青,不僅僅是因為寒冷,更是因為憋屈和憤怒。堂堂正正地跟鬼子拚刺刀他都不怕,但這種被內部出賣、被動挨打、在風雪中狼狽逃竄的滋味,讓他五臟六腑都像被火燒一樣。
老煙槍依舊扛著那個昏迷的“鷂子”,步履看似踉蹌,卻總能在雪地裡找到最省力的下腳點。他那雙渾濁的眼睛在風雪中眯成一條縫,目光卻像雷達一樣,不時掃過隊伍裡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那兩名新加入的“一陣風”義勇軍和那個腿部中槍、被簡單包紮後由隊員攙扶著的叛徒“老八”。
陳峰走在隊伍最前麵,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現代特種兵的野外生存訓練和這兩年血火淬煉出的直覺融合在一起,讓他像一頭敏銳的頭狼,在完全失去參照物的雪原中,憑借著對風向、雪層厚度、山勢走向的細微感知,艱難地校正著方向,朝著記憶中的野狼峪前進。
他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山神廟的遭遇戰,刀疤臉臨死前的警示,“鷂子”身上的密信筒,“黑風計劃”,還有那個隱藏在隊伍內部、可能還未暴露的“鼴鼠”……無數線索和疑團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
佐藤英機這一連串的組合拳,陰狠、精準,幾乎將他們逼入了絕境。這個對手,比他想象的更難纏。他不僅擁有情報優勢,更善於利用人性的弱點和內部的裂痕。
“停!”陳峰突然舉起拳頭,整個隊伍瞬間靜止,如同雪地裡的雕塑。
他側耳傾聽,除了風雪的呼嘯,似乎還有一種細微的、不同於自然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像是……流水聲?但在這嚴寒季節,地表水流幾乎全部封凍。
“前麵有情況,我去看看。”陳峰低聲道,“栓柱,掩護我。其他人原地警戒,保持安靜。”
王栓柱立刻端起他的步槍,占據了一個稍高的雪堆。陳峰則像一片沒有重量的雪花,悄無聲息地向前潛去。
穿過一片被積雪壓彎了腰的灌木叢,眼前的景象讓陳峰微微一怔。前方是一處狹窄的山穀入口,穀口兩側是陡峭的岩壁。而就在那穀口處,竟然有一條不足丈寬的小溪未曾完全封凍,溪水在薄冰下汩汩流淌,散發出淡淡的白色水汽。在這片冰封的世界裡,這一線生機顯得格外突兀。
更讓他警惕的是,在溪流邊的雪地上,他發現了一些雜亂的腳印,腳印很新,尚未被完全覆蓋,而且不止一種!有類似他們穿的這種破舊棉鞋的腳印,還有一種……是日軍昭五式軍靴特有的防滑釘底印!
鬼子已經來過這裡了?還是說,就在附近?
陳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野狼峪就在這山穀深處,如果這裡已經被鬼子占據或偵察過,那他們就是自投羅網!
他小心翼翼地沿著腳印痕跡偵查了一段,發現這些腳印在穀口徘徊了一陣,似乎有過短暫的停留和對峙因為雪地有局部混亂的痕跡),然後大部分靴印朝著山穀外另一個方向延伸而去,隻有少數棉鞋印跡進入了山穀。
難道這裡發生過戰鬥?或者有彆的人先一步到了野狼峪?
陳峰不敢大意,他退回隊伍,將情況簡要說明。
“隊長,那我們還進去嗎?”趙山河喘著粗氣問,眉毛上的冰碴隨著他說話簌簌掉落。
“野狼峪是我們目前唯一知道的、相對安全的備選地點。如果這裡也不安全,我們在這暴風雪裡撐不了多久。”陳峰沉聲道,“必須進去,但要做好戰鬥準備。栓柱,帶兩個人,先行偵察,注意穀內是否有煙火、聲響,以及……屍體。”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明白!”王栓柱點了兩名最機警的隊員,再次消失在風雪中。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隊伍潛伏在穀口外的樹林裡,隊員們借著這個機會趕緊活動一下凍僵的手腳,啃幾口凍得像石頭一樣的乾糧,就著雪咽下去。林晚秋抓緊時間給傷員換藥,動作因為寒冷而顯得有些僵硬。
那兩名“一陣風”的義勇軍靠坐在一起,眼神悲戚地望著黑瞎子溝的方向,那裡有他們死去的疤哥和未知命運的大部隊。而叛徒“老八”則蜷縮在雪地裡,臉色慘白,不知是因為腿傷失血,還是因為恐懼,身體微微發抖,眼神躲閃,不敢與任何人對視。
被老煙槍放在雪地上的“鷂子”似乎醒了過來,發出細微的呻吟,但嘴巴被破布塞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掙紮著扭動身體,看向陳峰的眼神充滿了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老煙槍蹲在他旁邊,慢條斯理地掏出生煙袋,卻發現煙絲受潮,怎麼也點不著,他罵了句娘,將煙杆重重在鞋底磕了磕,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鷂子”的臉。
“這小子,心裡有鬼。”老煙槍用隻有陳峰能聽到的聲音說,“他好像特彆擔心我們去野狼峪。”
陳峰眼神一凝。難道野狼峪和那個“黑風計劃”有關?
就在這時,王栓柱等人回來了,臉上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卻又混合著疑惑。
“隊長,穀裡安全!我們摸到了野狼峪那個廢棄的炭窯,裡麵……有人!但不是鬼子,是……是蘇明月蘇大姐的人!”
蘇明月?!
陳峰一愣,隨即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在這個絕境中,能遇到可靠的盟友,無疑是雪中送炭。但蘇明月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備用落腳點?是巧合,還是……
“確認是蘇大姐的人?”陳峰追問。
“確認!帶頭的是以前跟我們接過頭的‘鐵匠’老周!他們人不多,七八個,好像也剛到這裡不久,正在炭窯裡生火取暖。穀裡的腳印就是他們和之前可能來偵察的小股鬼子遭遇留下的,他們打退了鬼子,自己也傷了一個。”
聽到“鐵匠”老周這個名字,陳峰稍微放心了些。這是蘇明月手下最得力的交通員之一,性格沉穩,對敵經驗豐富。
“走!進穀!”陳峰不再猶豫,下令道。
隊伍再次移動,小心翼翼地穿過狹窄的穀口,沿著那條未封凍的小溪,向著山穀深處行進。越往裡走,風力似乎減小了一些,但積雪更深。
野狼峪,其實是一處廢棄的煤礦坑洞和幾間依山而建的、早已破敗的炭工棚戶。最大的那個炭窯洞口,被人用樹枝和破席子勉強遮擋著,縫隙裡透出微弱的火光和人聲。
看到陳峰大隊人馬出現,炭窯裡立刻閃出幾個人影,手中握著武器,警惕地望過來。為首一人,身材敦實,麵容憨厚卻帶著精乾,正是“鐵匠”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