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內,方才議事的喧囂已然散去,隻餘下王潮與王審知兄弟二人。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的寂靜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王潮沒有立刻開口,隻是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楠木案幾,目光深沉地打量著站在下方的弟弟。那目光複雜難辨,既有毫不掩飾的欣賞與欣慰,又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與凝重。
王審知垂手而立,心中念頭飛轉。親兵口中的“要事”與“兄長有關”,結合此刻帳內微妙的氣氛,讓他預感到,這次談話的內容,恐怕遠比討論具體的軍務或政令更為深遠。
良久,王潮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明遠,近來你做得很好。防疫、造車、屯田、編伍……樁樁件件,皆出乎為兄意料,解了燃眉之急,穩住了軍心。軍中如今議論你的‘巧思’,已非昔日可比。為兄……甚感欣慰。”他頓了頓,話鋒悄然一轉,“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可知,近日軍中及城內,關於你的非議,並未因你之功績而稍減,反而愈發尖銳?”
王審知心頭一緊,坦然應對:“弟略有耳聞。無非是‘重工輕文’、‘與民爭利’、‘擅權越職’之類老調重彈,間或有些‘邀買人心’的誅心之論。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利於我軍,故未曾過分縈懷。”
“問心無愧?”王潮輕輕重複了一句,嘴角扯出一絲意味難明的弧度,“在這亂世之中,有時‘心’並非最緊要的。旁人看的,是你做的事,是你手中的權,是你身邊聚起來的人。”他站起身,踱步到王審知麵前,目光如實質般落在他臉上,“你推行新法,提拔工匠,重用輔兵流民,編組生產之軍……這些在你看來,皆是出於公心,為了大局。但在有些人眼中,這便是另立體係,培植羽翼。你可知,已有數位老成將領,向為兄隱晦提及,擔心日後軍中隻知王參軍之‘巧思’,而不知上下尊卑之序?”
王審知背心微微沁出冷汗,他知道兄長並非虛言恫嚇。這些日子,他全身心投入到解決實際困境中,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這些潛在的政治風險。他沉聲道:“兄長明鑒!弟絕無此心!弟所做一切,皆在兄長麾下,為鞏固我軍實力……”
“我自然知你無心!”王潮打斷他,語氣加重了幾分,“但為帥者,不能僅憑‘心’來斷事。你之才具,如今已是有目共睹。無論是防疫治病、改良工具,還是這編伍管理、組織生產,皆顯出你過人之能。這些本事,於亂世之中,乃是極其可貴之資財,甚至……比衝鋒陷陣之勇更為稀缺難得。”
他的目光變得愈發深邃,帶著一種混合著期許與告誡的複雜意味:“然,正因如此,你更需明白自身之位置與將來之方向。我王氏兄弟起於行伍,在這亂世中掙紮求存,將來是龍是蛇,尚未可知。但無論如何,兵甲武力,方是立足之根本!奇技巧思,終是輔佐之術,末節之流。你可以善用之,卻不可沉溺其中,更不可使之喧賓奪主,動搖根本。”
王審知屏息靜聽,他知道,兄長此刻所言,才是今日召見的核心。
王潮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放緩,卻字字千鈞:“明遠,你聰慧過人,當知為兄之意。你的這些‘巧思’,日後當更多地用於強軍備戰之事——譬如改良軍械、優化布陣、籌算糧草,乃至……揣摩人心,謀劃戰略。至於工匠、流民、屯田漁獵這些具體庶務,可擇一二可靠之人分管即可,不必再事事親力親為。你的目光,應放得更長遠些。”
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王審知:“為兄希望你,將來不僅能做一善治事的能吏,更要能成為可獨當一麵、統帥一軍的棟梁之材。這軍中未來的格局……或許比你想象的要更大。你,可明白?”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王審知的心上。他徹底明白了兄長的用意。王潮肯定了他的能力與貢獻,但也明確地劃定了邊界,指引了方向——技術和管理是工具,但權力的核心,必須圍繞著軍事力量展開。兄長是在告誡他,也是在下意識地引導和……塑造他,將他納入王氏軍團未來的權力結構中,成為一個符合傳統期望的、以軍功和權謀立足的領導者,而非一個特立獨行的“技術官僚”。
這是一種保護,也是一種規訓。
王審知心中五味雜陳。他來自現代的思維,本能地認為技術與管理才是推動社會進步的根本力量。但兄長的話殘酷而真實地提醒著他,這是唐末亂世,遊戲規則由刀劍和權謀書寫。他帶來的“巧思”可以成為強大的助力,但若想真正立足甚至實現更大的抱負,就必須先融入並掌控這個時代的核心權力邏輯——軍權。
他抬起頭,迎上兄長探究的目光,壓下心中那一絲理想主義受挫的失落,鄭重地躬身行禮:“兄長的教誨,弟銘記於心。弟以往隻知埋頭做事,確有許多思慮不周之處。日後定當謹記兄長之言,將心思多用於兵甲根本,不負兄長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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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回答,既表達了順從,也巧妙地將自己之前的“越界”歸因於“思慮不周”和“埋頭做事”,而非彆有用心。
王潮對他的態度似乎很滿意,臉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那股無形的壓力也隨之消散不少:“如此甚好!你我兄弟齊心,何愁大事不成?眼下便有一事,可讓你曆練。據探報,盤踞nearby山嶺的那股土匪,近日活動愈發猖獗,屢屢劫掠我軍糧道,甚至與泉州城內某些勢力似有勾結。為兄意欲派你,領一營兵馬,前往清剿。一來實戰練兵,二來打通糧道,三來……也讓你真正執掌兵權,樹立威信。你可願意?”
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也是一個考驗。兄長開始將他推向真正的軍事指揮崗位。
王審知心中一震,剿匪不同於組織生產,那是真刀真槍、你死我活的廝殺。但他知道,自己沒有退縮的餘地。他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道:“弟願往!定當竭儘全力,剿滅匪患,揚我軍威!”
“好!”王潮欣慰道,“所需兵馬器械,你自行與各營協調。記住,此戰重在練手,亦在立威。凡事多與營中老成將領商議,但決策需果決。為兄等你的好消息。”
離開中軍大帳時,夕陽的餘暉將王審知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感到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那不再是技術和管理層麵的壓力,而是真正關乎生死與權力的重量。
兄長的期許,像一把雙刃劍,既為他打開了通往權力核心的大門,也可能悄然修剪著他思想的枝杈,試圖將他納入傳統的軌道。
他回到自己的營帳,攤開地圖,開始研究那股土匪活動的山嶺地形。阿福在一旁興奮地整理著兵甲,絮叨著剿匪的種種準備。
王審知的目光卻偶爾會飄向桌角那幾卷關於農具改良和水利設施的草圖,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惆悵。他知道,自己或許要暫時告彆那種純粹依靠知識和邏輯解決問題的“簡單”模式,踏入一個更加複雜、更加血腥,也更加考驗人性與決斷的領域。
但他也明白,這是必經之路。要想在這個時代存活下去,要想有朝一日真正有機會實踐那些超越時代的理想,他必須先獲得足夠的力量。而力量,在這個亂世,首先便來源於軍隊和權柄。
“阿福,”他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決然,“去請李百夫長和張隊正過來。另外,把我那套皮甲找出來,該上油保養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圖上,變得銳利而專注。兄長的期許,他接下了。這場剿匪之戰,將是他從“巧思參軍”向“領軍之將”轉變的第一步。而他帶來的現代思維,又將如何與冷兵器的戰爭法則碰撞融合?
夜幕緩緩降臨,軍營中燈火次第亮起。王審知的帳內,關於剿匪戰術的討論,一直持續到深夜。一個新的階段,已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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