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有驚無險地通過一線天峽穀,如同穿過了一道無形的鬼門關。雖然成功挫敗了敵人的埋伏,甚至繳獲了些許遺落的物資,但隊伍中的氣氛並未因此變得輕鬆,反而愈發凝重。那場未遂的絕殺,像一團濃重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心頭,提醒著他們前路的凶險莫測。
隊伍在峽穀另一端相對開闊的穀地進行了短暫的休整,救治傷員,清點損失,重新編組隊形。士卒們臉上帶著疲憊與後怕,默默地整理著裝備,偶爾望向南方那更加綿延起伏、雲霧繚繞的群山,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王審知同樣心情沉重。他婉拒了兄長的額外褒獎,獨自坐在一塊山石上,仔細擦拭著佩劍。劍身上映出他略顯蒼白的臉和緊鎖的眉頭。李尤和張渠侍立在一旁,同樣沉默不語。他們都知道,這次是僥幸,是依靠精準的情報和出奇製勝的心理戰才避免了慘劇。但下一次呢?敵人吃了虧,隻會變得更加狡猾和凶殘。
“主公,喝口水吧。”阿福遞過一個水囊,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咱們總算過來了。”
王審知接過水囊,抿了一口,目光卻依舊望著來時的那條險峻峽穀,緩緩道:“過來了,隻是開始。前麵的路,怕是不會更好走。”他頓了頓,轉向李尤,“李尤,你對接下來去往南劍州的路途,可還熟悉?還有多少類似一線天這樣的險地?”
李尤麵露難色,搖了搖頭:“回主公,末將當年活動範圍多在泉州以北。再往南,也隻是聽說過一些。隻知道山更高林更密,瘴氣更重,溪流縱橫,道路難行。具體險要之處……實是不知。”
王審知的心又沉下去幾分。未知,永遠是最大的恐懼來源。
就在這時,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不覺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風勢逐漸加大,吹得旗幟獵獵作響,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打著旋兒撲向行軍的隊伍。天色也變得有些昏黃,大片大片的雲層從東南方向快速湧來,層層疊疊,邊緣透著一種詭異的灰黃色。
一種莫名的壓抑感,隨著這天氣的變化,悄然彌漫開來。
王審知站起身,眯起眼睛仔細觀察著天空。他注意到,雲層移動的速度極快,形態也有些混亂,並非尋常的積雨雲。遠處的山巒已經被低垂的雲幕遮掩了一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土腥味和潮濕的氣息。更讓他心生警惕的是,林間的鳥雀似乎也變得異常焦躁,鳴叫聲雜亂無章,並成群地低飛掠過,像是在躲避什麼。
他來自現代的知識告訴他,這很可能是強對流天氣的前兆,甚至可能是……暴雨乃至山洪的征兆!在南方的山區,這種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往往伴隨著巨大的危險,尤其是對於他們這支正在峽穀河流地帶行軍的隊伍而言,一旦遇到山洪爆發或是泥石流,後果不堪設想!
“傳令兵!”王審知立刻高聲叫道,“速去稟報大帥,天色有變,恐有暴雨將至,建議全軍立刻尋找高地紮營,暫停行進,躲避風雨!”
命令很快傳了下去,但卻並未立刻得到執行。很快,一位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老校尉帶著幾名軍官走了過來,他是軍中有名的“老行伍”,姓錢,以經驗豐富、性情耿直著稱,但也極為固執。
“王參軍,”錢校尉拱了拱手,語氣還算客氣,但眼神中卻帶著明顯的不以為然,“這不過是要起風了,山裡天氣本就多變,何必如此大驚小怪,耽誤大軍行程?我看這雲,不像是有大雨的樣子,倒像是刮一陣風就過去了。咱們抓緊時間,說不定能在雨來前趕到前麵的避風坳。”
他身後幾個軍官也紛紛附和:
“是啊,參軍,錢校尉看天氣從沒出過錯!”
“這眼看就要天黑了,停下來紮營,荒山野嶺的,更不安全啊!”
“大軍行動,豈能因一陣風就止步不前?”
王審知心中焦急,知道跟這些憑經驗行事的老兵解釋氣壓、對流、降雨概率這些概念根本行不通。他隻能儘量用他們能理解的方式說道:“錢校尉,各位,請看那雲色昏黃,移動迅疾,風帶土腥,鳥雀低飛驚惶,此皆非吉兆!並非普通山風,恐是暴雨乃至山洪之先兆!我軍此刻正處於兩山之間的穀地,若遇山洪,無處可逃!風險太大,寧可謹慎一些,也絕不能冒險!”
錢校尉卻哈哈一笑,指著天空:“參軍多慮了!老夫從軍三十年,南征北戰,什麼天氣沒見過?‘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裡’,你看這雖是下午,卻無霞光,雲雖厚卻未垂墨,絕非暴雨之象!不過是場過山雨,下不大!依我看,反倒該加速行軍,趕在下雨前到前麵那處高地紮營才是正理!”
兩人各執一詞,爭辯聲引來了更多軍官和士卒的圍觀。王審知堅持基於觀察和邏輯推斷的風險規避,而錢校尉則堅信自己數十年積累的“老經驗”。周圍的將士們大多更傾向於相信經驗豐富的錢校尉,覺得王參軍雖然之前表現神勇,但畢竟年輕,在判斷天氣這種“老天的脾氣”上,恐怕還是老行伍更靠譜些。竊竊私語聲中,質疑王審知“過於謹慎”、“小題大做”的議論又悄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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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王潮聞訊趕了過來。他看了看爭得麵紅耳赤的兩人,又抬頭仔細審視著越來越陰沉詭異的天空,眉頭緊鎖。作為主帥,他必須做出決斷。一邊是自己極其倚重、屢創奇跡的弟弟,另一邊是經驗豐富、忠心耿耿的老部下。這個決定,關乎全軍安危。
“兄長!”王審知急切道,“天象異常,絕非尋常風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穀地紮營,風險太大!請立刻下令轉向東側那片較高的台地!”
“大帥!”錢校尉也梗著脖子道,“參軍雖是好意,但未免太過杞人憂天!加速行軍,方可規避風險!停在此地,萬一隻是虛驚一場,豈不白白浪費了時間,若因此被敵人追上,更是因小失大!”
王潮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又再次望向天空。風更大了,吹得他的披風飛揚起來,空氣中的濕氣越來越重,那種莫名的壓抑感幾乎令人窒息。他也注意到林間鳥獸的異常驚惶,這確實不是好兆頭。
沉吟片刻,王潮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選擇了相信王審知的判斷。不僅僅是因為弟弟之前的“巧思”屢屢應驗,更因為他從王審知眼中看到了那種基於理性分析的篤定,而非單純的恐懼。
“好了,不必再爭!”王潮沉聲道,“傳令!全軍即刻轉向,前往東側高地紮營!物資輜重優先轉移至高處!動作要快!”
“大帥!”錢校尉還想再勸。
“執行軍令!”王潮語氣不容置疑。
軍令如山。儘管許多士卒,包括錢校尉在內,心中仍不以為然,甚至暗暗抱怨,但大軍還是開始緩慢而艱難地向東側那片地勢較高的台地轉移。過程頗為混亂,車輛陷入泥濘,士卒怨聲載道,錢校尉臉色鐵青,覺得簡直是瞎折騰。
王審知顧不上這些,他親自跑到隊伍前方和輜重隊,大聲指揮著,督促加快速度。他知道,必須搶在天氣徹底惡化之前,完成轉移。
就在大軍勉強在高地上紮下營寨,大多數物資還未完全安置妥當的時候——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猛地撕裂了昏沉的天空!緊接著,一道刺眼的閃電如同銀蛇般躥下,狠狠劈在遠處的一座山峰上!
幾乎沒有任何過渡,瓢潑大雨如同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雨點密集得幾乎連成一片水幕,瞬間將天地籠罩在一片混沌的轟鳴聲中。狂風卷著雨水,抽打得人臉頰生疼,連眼睛都難以睜開。
這還沒完!僅僅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聽到山穀下方傳來一陣沉悶如牛吼般的轟隆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有負責警戒的士兵連滾爬爬地跑來,聲音都變了調:“水!好大的水!山洪!山洪下來了!!!”
人們驚恐地衝到高地邊緣向下望去,隻見下方他們原本計劃行軍和可能紮營的穀地,已然變成了一片渾濁的汪洋!渾濁的洪水裹挾著樹木、石塊、泥沙,如同一條狂暴的黃色巨蟒,奔騰咆哮著衝過峽穀,聲勢駭人至極!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瞬間就淹沒了一切!
如果大軍此刻還在穀中……後果不堪設想!
所有人都被這可怕的天威嚇得麵無人色,呆立當場。剛才還在抱怨的士卒們,此刻看著那咆哮的洪水,又看看身後剛剛紮好的、雖然簡陋卻位於高處的營寨,一種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和後怕瞬間淹沒了他們。
錢校尉愣愣地看著山下那片死亡水域,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猛地轉過身,看向同樣被雨水淋透、卻依舊鎮定地指揮著加固營寨、疏導積水的王審知,眼神複雜無比,最終化為一聲長歎和深深的羞愧。他走到王審知麵前,躬身抱拳,聲音沙啞:“參軍……老夫……服了!多謝參軍救命之恩!”
這一刻,無需再多言。事實勝於一切雄辯。
王審知連忙扶起他:“錢校尉快快請起!您也是為了大軍行程著想。隻是天威難測,謹慎些總是好的。”
王潮站在帥帳前,望著帳外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暴雨和山下咆哮的洪流,再看向雨中忙碌指揮的王審知,心中波瀾起伏。他這個弟弟,所擁有的,恐怕遠不止是“巧思”那麼簡單。
經此“天象之爭”,王審知在軍中的威望,尤其是那份超越常理的“預判”能力,被蒙上了一層近乎“神異”的色彩。士卒們看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敬佩,更增添了幾分敬畏。而他也借此機會,順勢提出了一套應對極端天氣的行軍紮營規範,再也沒有人敢輕易質疑。
暴雨持續了整整一夜。這一夜,全軍無人安眠。但在高處營寨的保護下,他們終究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
當黎明來臨,暴雨漸歇,洪水平息,留下滿目瘡痍的峽穀時,每一個幸存者都深刻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在這條充滿艱險的南遷之路上,王審知的“巧思”和“謹慎”,一次又一次地,成為了他們能夠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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