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王審知的身影拉得細長,他站在新辟的流民墾荒區邊緣,目光掃過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泥土的腥氣混雜著青草被割斷後的清新味道,在晚風中彌漫。手中的木棍無意識地在地上劃動著,勾勒出曲轅犁的關鍵部件——犁轅的弧度、犁評的卡位、犁梢的受力點。阿福傳來的關於南劍州守軍異動和鄭玨暗中聯絡舊部的消息,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圈圈漣漪,但表麵上,他依舊專注於眼前的“農事”。
“參軍,這新製的犁鏵,入土是深了,可牛拉著也忒費勁!”一個老農直起腰,捶著後背,指著地裡一架剛試用過的直轅犁抱怨道,“照這速度,怕是到天黑也犁不完一畝地。”
王審知收回思緒,走上前去。那犁鏵確實比傳統的要寬大厚重,是他根據記憶中對唐代江東犁曲轅犁的前身)的模糊印象,讓趙革嘗試改進的,意在提高翻土效率。但顯然,隻加重犁鏵而不改變整體結構,徒增畜力消耗。
“老伯說得是。”王審知蹲下身,仔細查看犁具與泥土的咬合情況,“是我想得簡單了。光加重犁頭不行,得讓犁身itsef更‘溜’,更省力。”他拿起那根一直在泥土上劃動的木棍,就地將腦中構思的曲轅犁結構畫了出來:“您看,若是把這轅木改成彎的,從這裡曲過來,牛拉的勁兒是不是就能更順地往下走?再加個這小玩意犁評),可以調節耕地的深淺,地硬就淺點,省牛力;地軟就深點,多打糧。”
老農眯著眼,看著地上那從未見過的彎曲轅木圖案,臉上滿是懷疑:“彎的?這……這能結實嗎?彆一使勁就斷了嘞!再說,這得費多少工料?”
“結實與否,試試便知。工料嘛,初期是費些,但若真能省時省力,長遠看是值得的。”王審知語氣平和,沒有絲毫強迫之意,“煩請老伯再辛苦一日,仍用舊犁。我這就去找趙師傅商議,儘快打個新樣子出來試。”
離開墾荒區,王審知並未立刻去找趙革,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營帳。他鋪開一張粗糙的皮紙,用炭筆將剛才勾勒的曲轅犁結構仔細繪製下來,並標注了初步的尺寸和原理說明。做這件事時,他刻意放慢了速度,顯得像是在反複推敲、琢磨,而非成竹在胸。他知道,營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尤其是兄長王潮和那些仍在觀望的將領。過快的“奇思妙想”,即便有效,也容易招致不必要的猜疑。
繪製完畢,他吹乾炭跡,卷起皮紙,這才不疾不徐地走向工匠營區。
趙革正在督造一批攻城用的雲梯部件,見到王審知到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經過獨輪車的成功合作,他對這位年輕參軍已頗為信服。
“趙師傅,又來給您添麻煩了。”王審知笑著將皮紙遞過去,“今日下地,發現舊犁費力難用,琢磨了個新想法,您給掌掌眼,看能否造得出來。”
趙革展開皮紙,一看那彎曲的轅木和複雜的調節結構,花白的眉毛就擰在了一起:“這……參軍,此物結構精巧,但甚是複雜,尤其是這彎曲的轅木,選料、烘烤、定型都極費功夫,遠比獨輪車難做。如今攻城器械催得緊,隻怕……”
王審知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從容道:“攻城器械乃重中之重,自然優先。此犁具改造,並非急務。隻是弟想著,若此物能成,將來無論軍屯還是安民墾荒,都能事半功倍。您隻需閒暇時,帶著一兩個徒弟慢慢琢磨試做便可,不必趕工。所需木料,我從流民墾荒隊所需物資裡勻撥,不走軍中公賬。”
聽到不走公賬、不占正事工時,趙革臉色稍霽,仔細端詳起圖紙來。工匠的好奇心漸漸被勾起,他指著犁評部分:“參軍,此處活動機關,用意何在?”
“此為調節耕深之用。”王審知耐心解釋,“通過移動此楔木犁評),可改變犁箭的傾斜角度,從而控製犁鏵入土深淺。地硬則淺耕保畜力,地軟則深耕求豐產。”
“妙啊!”趙革眼中放出光來,他一生與木工打交道,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力學巧妙,“如此,一犁便可適應多種田地!參軍之思,果真……果真巧妙!”他本想用“神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更平實的“巧妙”。
“隻是粗淺想法,能否實現,全賴趙師傅您的手藝。”王審知謙遜道,“您慢慢研究,有任何難處,或覺得此路不通,隨時可停。一切以攻城器械為重。”
安撫好趙革,王審知並未在工匠營多留,轉而去了傷兵營巡查。他仔細詢問了軍醫草藥的使用情況,查看了幾個重傷員的恢複狀態,並對換藥流程提出了一個小的優化建議——用煮沸後曬乾的細麻布代替部分反複使用的棉布,以減少感染。建議提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隨口一說,完全掩蓋了其背後的消毒隔離理念。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近黃昏。王審知估摸著兄長王潮應該處理完緊急軍務,這才整理了一下衣袍,向中軍大帳走去。他需要將南劍州的異動和關於夜間佯攻的建議,以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方式稟報上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帳內,王潮正與幾位將領商討軍糧配給的具體方案,見王審知進來,點了點頭示意他稍等。
王審知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帳角那巨大的南劍州沙盤上,心中默默推演著夜間騷擾戰術的細節,直到王潮處理完手頭事務,目光轉向他。
“明遠,何事?”王潮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掌控大局的沉穩。
“兄長,”王審知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語氣平常得像是在彙報一件瑣事,“今日巡視流民墾荒,聽聞他們提及前幾日有南劍州出來的樵夫說,城裡夜間動靜頗大,似乎往城頭運了不少重物。弟想著,或許是守軍在加緊備戰。我軍器械還需兩日完備,是否可派一兩支小隊,夜間輪番上前,敲鑼打鼓,射幾支火箭,佯作攻勢?不求破城,隻求擾敵不安,疲敝其守軍,亦可試探其防禦虛實,為我軍日後總攻預作準備。”
他沒有提阿福的秘密消息來源,隻將情報包裝成“流民聽聞”,建議也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個臨時起意、成本低廉的試探之舉。
王潮聞言,走到沙盤前,目光銳利地掃過南劍州城牆模型,沉吟片刻:“嗯……虛虛實實,疲敵擾敵,確是可取之策。張渠所部今日剛休整完畢,便讓他去辦此事。明遠,你對此可還有細案?”
“弟隻是粗淺想法,”王審知連忙低頭,“具體調度指揮,自是兄長與各位將軍定奪。張隊正勇猛細心,定能辦好。”他將功勞和執行權輕輕推了出去。
王潮滿意地點點頭,當即對傳令兵道:“傳令張渠,令他抽調兩百精乾士卒,備齊鑼鼓火矢,今夜子時開始,分批次對南劍州東、北兩門進行佯攻騷擾,動靜鬨大,但不可真個蟻附強攻,保存實力為上!將守軍反應詳細記下,明晨報我!”
“是!”傳令兵領命而去。
王審知見目的達到,便不再多言,轉而彙報起流民墾荒的進度和所需種子、農具的缺口,完全是一副專注於後勤庶務的模樣。
王潮聽著,偶爾發問,最後批示道:“所需之物,儘量從繳獲和王緒私庫中撥付,不足部分,可派人持我手令,去向泉州崔刺史商借。務必讓流民安定下來,春耕誤不得。”
“弟明白。”王審知領命,又閒聊般提了一句,“今日見舊犁難用,忽發奇想,畫了個新犁樣子給趙師傅琢磨,也不知成不成,且讓他試著吧。”
王潮嗯了一聲,似乎並未太在意這等“小事”,擺擺手道:“這些農具改良,你看著辦就好,不必事事稟我。眼下重中之重,仍是南劍州。”
“是,弟告退。”王審知恭敬行禮,退出了大帳。
走出帳外,夜幕已然降臨,星鬥初現。王審知長長舒了一口氣。南劍州之事已按計劃推動,兄長並未因自己的建議而產生任何疑慮。他成功地扮演了一個偶有巧思、專注實務、毫無野心的輔助角色。
然而,就在他準備返回自己營帳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一閃而過——是鄭玨。那位老夫子似乎剛從某個營帳出來,正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向文吏們聚居的區域,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但王審知卻敏銳地捕捉到他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近乎得意的神色。
王審知腳步未停,心中卻是一動。鄭玨這表情,可不像是為了經義辯論獲勝而該有的。他暗中聯絡那些舊文吏,究竟在謀劃什麼?僅僅是抒發不滿,還是有了更具體的行動?
他不動聲色,繼續前行,仿佛什麼也沒看見。但一顆警惕的種子,已悄然埋下。他知道,自己這種“藏鋒於拙”的策略,或許能避開大部分明槍,但像鄭玨這樣執著於意識形態和禮法秩序的對手,其攻擊往往來自意想不到的角度。
回到帳中,阿福已點亮了油燈。
“三郎,可要用飯?”
“稍等。”王審知在案前坐下,取出那卷《後勤優化紀事》,在上麵簡單記錄下今日墾荒進度、曲轅犁構思已交趙革、以及兄長同意夜間佯攻之事。筆鋒停頓了一下,他還是加上了一句:“鄭先生行止有異,留意其與舊文吏往來內容,尤注意是否涉及軍中製度、禮法規儀之事。”
他吹乾墨跡,將竹卷收起。外麵的夜空下,隱約傳來部隊調動的腳步聲和張渠粗豪的吆喝聲——佯攻的隊伍已經開始集結了。
而更深的暗處,鄭玨或許正在與他的同僚們,對著油燈,引經據典,商討著如何用“祖宗成法”來約束甚至扳回這位日益顯露出“離經叛道”傾向的王參軍。
王審知拿起筷子,看著跳動的燈焰,目光沉靜。
深耕已然開始,無論是土地,還是人心。他播下的種子,有的渴望陽光雨露,破土成長;有的,則需隱藏在厚土之下,等待合適的時機。
這場風暴前的寧靜,他必須耐心地、謹慎地守下去。南劍州的城牆,鄭玨的暗流,都隻是眼前的考驗。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遠的未來。
喜歡開局穿越,我在晚唐搞基建請大家收藏:()開局穿越,我在晚唐搞基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