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南風吹過南劍州城頭,帶著稻禾抽穗的微腥和泥土蒸騰的燥熱。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兵變和緊隨其後的退敵之戰,已過去月餘。城牆上修補的痕跡猶在,但守城士卒的精神麵貌已煥然一新,盔甲鮮明,眼神銳利,巡邏的腳步沉穩而有力。
城內更是景象大變。街道整潔,市集喧鬨,新開的店鋪門口掛著幌子,夥計吆喝聲此起彼伏。通往四鄉的道路上,牛車、獨輪車往來不絕,滿載著糧食、柴薪或是新燒製的磚瓦。田野裡,稻浪泛黃,雖然遠未到豐收時節,但那勃勃生機已足以讓曆經戰亂的人們看到希望。
格物堂內,氣氛熱烈。趙革帶著幾個徒弟,正圍著一架剛剛試驗成功的曲轅犁模型爭論不休。一個徒弟認為犁評的卡榫還能更精巧,另一個則覺得犁鏵的角度仍需調整以更適合本地土質。旁邊,李弩手正對著一張畫滿箭簇、弓臂結構圖的皮紙比劃,和幾個老軍漢爭得麵紅耳赤。而在另一角,軍醫和幾位老者則在認真整理、核對防疫條陳,試圖用最淺顯的語言記錄下來。這裡沒有絕對的權威,隻有對“更好”的執著追求。
《勸農令》與《興工令》的頒布,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擴散到了每一個角落。減稅和貸種的實惠,讓農戶放下了最大的心事,精心侍弄田地;以工代賑興修的水利溝渠,已經開始發揮灌溉作用;匠戶考核和賞格製度,則極大地激發了工匠的創造熱情,不斷有小的改良被報送到格物堂,雖然大多隻是些省力把手、加固榫頭之類的小玩意,但那種積極參與、渴望被認可的氛圍,卻是前所未有的。
流民們大多得到了安置,或是分田耕種,或是進入官營工坊,或是補入輔兵隊伍,臉上不再是麻木和絕望,而是有了安身立命的踏實感。整個南劍州,仿佛一架剛剛經過大修的機器,雖然部件尚新,磨合未久,卻已經哢哢作響地運轉起來,散發出強勁的活力。
王審知站在修繕一新的刺史府望樓上,俯瞰著這座漸漸複蘇的城市。他肩頭的傷疤仍在陰雨天隱隱作痛,但更深處,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這是他運用來自未來的知識和理念,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親手播下的種子,如今已然破土而出,綻露出稚嫩卻充滿希望的綠芽。
兄長王潮的信任與放權,是他能夠推行這一切的基礎。而他也用實實在在的成效,回報了這份信任。度支司清晰的賬目顯示,雖然支出巨大,但潛在的收益和社會的穩定,遠超付出。軍隊經過整編和賞罰分明,戰鬥力不降反升,對王氏兄弟的忠誠度空前高漲。
當然,並非沒有雜音。鄭玨及其代表的舊文官體係,雖然表麵上接受了新秩序,但私下裡的不滿和抵觸從未停止。他們無法公然反對那些深得民心的政策,便轉而攻擊其“不合古製”、“重利輕義”,甚至在士子中間散布“王道淪喪,霸道盛行”的論調。王審知對此心知肚明,但他並不急於一時。他知道,思想的轉變需要時間,更需要事實的不斷教育。隻要大局穩定,民生持續改善,這些雜音終將漸漸微弱。
“參軍,將軍請您過去一趟。”阿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王審知點點頭,走下望樓。他知道兄長為何找他。經過一個多月的休整和準備,下一步的戰略方向,是時候確定了。
書房內,王潮正對著一幅巨大的福建地圖凝神沉思。地圖上,南劍州的位置被朱筆圈出,而向南,泉州、漳州乃至更遠的嶺南地區,則標注著各種勢力的名稱和大概兵力。
“明遠,你來了。”王潮抬起頭,目光炯炯,“南劍州已初步安定,我軍兵精糧足,士氣正旺。是時候考慮下一步了。依你之見,我軍該向何處發展?”
王審知走到地圖前,手指毫不猶豫地點在了沿海的一個點上——“泉州”。
“兄長,欲圖福建,必先取泉州。”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泉州乃閩地第一大港,控遏海道,商賈雲集,財富甲於東南。得其地,我軍便有了穩固的財源和通往海外之路,進可攻,退可守,戰略意義遠超內陸州郡。”
王潮眼中精光一閃:“與我所見略同!然泉州富庶,守備亦必森嚴。廖彥若雖死,其舊部未必心服,恐會拚死抵抗。且我軍善陸戰,而泉州乃海濱之城,水戰恐非我所長。”
“兄長所慮極是。”王審知點頭,“故此次出兵,不宜強攻,仍需智取。可雙管齊下:一方麵,大軍壓境,擺出強攻之勢,震懾敵膽;另一方麵,遣能言善辯之士,潛入泉州,聯絡城中不滿現任守將之士紳豪商,許以利益,曉以利害,或可裡應外合,事半功倍。”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水戰,眼下雖非我軍所長,卻不可不備。可在晉水閩江)流域招募熟悉水性的漁民,組建水營,打造戰船,即便一時不能與海上強敵爭鋒,用於江河運輸、護航、以及將來封鎖泉州灣,亦大有可為。此事,可交予可靠之人著手籌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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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潮聽得連連點頭,弟弟的計劃總是如此周全,既有宏圖大略,又兼顧細節可行性。
“好!便以泉州為目標!”王潮一拳砸在地圖上,下定決心,“明遠,軍政庶務,你多費心。整軍備糧,籌備戰船,聯絡細作之事,由你統籌。為兄負責操練士卒,震懾四方!”
“弟,領命!”王審知躬身應道,心中豪情湧動。他知道,走出南劍州,邁向更廣闊天地的時刻,到了。
接下來的日子,南劍州這台戰爭機器再次高速運轉起來,但這一次,充滿了主動進攻的銳氣。
軍營裡,殺聲震天,操練更加刻苦。
工匠營,爐火日夜不熄,加緊打造兵甲,同時開始嘗試按照王審知提供的草圖,製作小型戰船的模型。
度支司,算盤聲劈啪作響,精確計算著軍糧、餉銀、物資的消耗與儲備。
格物堂,也接到了新的任務——研究如何更好地保養弓弦以防海水腐蝕,如何製作更便攜的軍糧……
一道道命令從刺史府發出,整個南劍州如同上緊的發條,為目標清晰地運轉著。
在這一切緊鑼密鼓的準備中,王審知特意去見了兩個人。
一個是鄭玨。他並未隱瞞下一步的戰略方向,而是坦誠相告,並鄭重請求:“鄭先生,泉州文風鼎盛,士紳眾多。我軍若入泉州,非僅靠武力,更需文教安撫,穩定人心。屆時,還需先生以文壇耆宿之尊,出麵主持大局,宣導教化,此乃不世之功業。”
他將征伐與文治並列,將鄭玨抬到了“安撫人心”、“宣導教化”的高度,給了對方一個極其體麵且無法拒絕的角色。鄭玨雖然對王氏兄弟的擴張心存疑慮,但麵對如此重托和“不世功業”的誘惑,最終還是撚須應承下來,並表示會提前修書幾封,給泉州幾位舊友“曉以大義”。
另一個是趙革。王審知將組建水營、試製戰船的初步重任交給了他。“趙師傅,此事關乎我軍未來能否馳騁海上,至關重要。您經驗豐富,望能多多費心。不拘常法,大膽嘗試,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趙革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信任,激動得老臉通紅,拍著胸脯保證,必定竭儘全力。
望著眼前這一切,王審知心潮澎湃。他從一個孤身穿越、掙紮求存的異客,到如今執掌一方權柄,能夠調動資源,將腦海中的藍圖一步步變為現實,甚至開始影響曆史的走向。
現代的知識與管理思維,是星火。
兄長的信任與亂世的機遇,是柴薪。
而南劍州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則是承載這火焰的爐膛。
如今,星火已燃,雖未燎原,卻已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再次走到望樓,這一次,目光投向了南方,投向了那片蔚藍的、充滿未知與機遇的海洋。
大軍即將開拔,目標:泉州!
未來的廣闊天地,正等待他去征服,去改變。而他深知,真正的征服,不僅僅是武力的占領,更是文明的傳播、製度的建立和觀念的更新。
這條路注定漫長而艱難,但他意誌已決。
因為,他是王審知。是點燃星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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