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的初夏,本該是海風送爽、商貿繁忙的時節,然而一股莫名的恐慌卻如同潮濕悶熱的空氣般,悄然彌漫開來。起初,隻是城西貧民區零星的嘔吐、腹瀉病例,並未引起太多注意。但很快,發病者數量開始激增,症狀也愈發凶險——高燒不退、脫水抽搐,甚至有人在一兩日內便迅速衰竭死亡。
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流言四起,比瘟疫傳播得更快。
“是瘴氣!是前些日子修渠驚動了地下的瘴母!”
“不對!是瘟神發怒!聽說是因為有人用了邪法造那‘天雷’,觸怒上天了!”
“快去城隍廟拜拜!求神仙保佑!”
街頭巷尾,人們麵色惶惶,藥鋪裡治療腹瀉的尋常藥材被搶購一空,更多的百姓則選擇湧向寺廟道觀,求取符水,請來巫祝跳神驅邪。鑼鼓喧天,香煙繚繞,非但沒能驅散病魔,反而因人群聚集加劇了疫情的擴散。
刺史府內,氣氛凝重。王潮焦急地踱步:“又死了三個!都是青壯勞力!再這樣下去,人心就全亂了!明遠,你可有法子?”他將希望的目光投向弟弟。
王審知麵色沉靜,但緊握的拳頭透露著他內心的緊繃。他轉向一旁剛剛被緊急召來的、格物堂醫科的吳郎中和幾位老軍醫:“情況如何?可辨出是何癘氣?”
吳郎中眉頭緊鎖,捋著胡須:“回大人,據病患症狀——上吐下瀉,米泔水樣便,小腿肚轉筋抽搐,加之發病急、傳變快……老朽懷疑,極似古籍中所載之‘虎狼痢’霍亂)!此病凶險異常,自古至今,一旦爆發,往往十室九空啊!”
一位老軍醫補充道:“大人,此病似是通過汙穢之物和臟水傳播。城西一帶水井雜亂,汙物橫流,故最為嚴重。”
王審知心中一震,霍亂!在他來的那個時代尚且可怕,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古代,無疑是滅頂之災!他立刻意識到,靠傳統的湯藥和求神問卜絕對無法遏製。
他猛地站起身,斬釘截鐵地下令:“即刻起,全城進入防疫狀態!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一、嚴令各坊市,立即組織人手,清理溝渠垃圾,嚴禁隨地便溺!所有水井,必須加蓋,派專人看守!”
“二、立即設立隔離區!將已發病者全部移至城外早已廢棄的養馬場,單獨隔離!其密切接觸者,居家觀察,不得隨意出入!”
“三、即刻在全城推行‘飲水必沸’!由官府組織人手,於各街巷設立開水供應點,派兵看守,強令百姓必須飲用煮開後的水!同時,大量潑灑石灰水消毒!”
“四、集中全城郎中,由格物堂醫科牽頭,根據吳郎中之判斷,統一配製發放防疫湯藥,重點在於補液、止瀉、清熱!”
“五、嚴查散布謠言、蠱惑人心、借機斂財之巫祝神棍,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命令一條接一條,清晰而冷酷,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強製意味。
命令剛傳達下去,阻力便撲麵而來。負責執行的胥吏和低級軍官們哭喪著臉回來稟報:
“大人!不行啊!百姓根本不聽!他們說喝開水費柴火,祖祖輩輩都喝生水,沒事!”
“隔離區那邊,家屬堵著路哭鬨,死活不讓人把病人拉走,說那是送去等死!”
“那些巫祝鼓動百姓,說官府的措施才是招災的!說石灰壞了風水,開水沒了陽氣!”
“城西的豪強也抵觸,說清理溝渠、潑灑石灰,壞了他們那邊的‘地氣’!”
就連州衙內部,也傳來了竊竊私語和質疑之聲。幾位傾向於鄭玨的官員更是直接找到王潮,憂心忡忡地進言:“將軍,司馬大人此舉是否太過酷烈?強製隔離,有違仁愛之名;強令飲水,徒耗民力;潑灑石灰,更似巫術而非正道……是否再斟酌?”
王潮也被這巨大的反對聲浪弄得有些猶豫,看向王審知:“明遠,是否……緩一緩?太過強硬,恐失民心啊……”
王審知目光銳利如刀,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兄長!疫癘如烽火,瞬息燎原!此刻猶豫,便是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賭注!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顧不得那麼多虛名了!所有責任,我一力承擔!”
他環視眾人,聲音沉痛卻堅定:“隔離,非為棄之,實為救更多之人!沸水石灰,看似樸拙,實乃阻斷癘氣傳播之根本!此非我憑空臆想,乃格物之理,防疫之要!若因顧忌人言而放任自流,泉州恐成鬼域!到時,還有何民心可言?!”
就在這僵持不下、政令難行的關鍵時刻,一個身影站了出來,竟是陳褚!
他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內心也經曆了巨大的掙紮。他深吸一口氣,對著王審知和王潮,鄭重地拱手道:“將軍,大人!陳褚願請纓,負責協調執行防疫諸令,尤其是……勸導百姓,推行沸水與隔離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