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拉攜帶著泉州善意與商品的商隊,如同投入吳越國這潭深水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正在緩慢擴散,其結果尚需時日才能顯現。而在泉州內部,王審知低調處理“萬民稱頌圖”的明智之舉,雖暫時安撫了兄長王潮並避免了授人口實,卻並未能消除鄭玨等人內心深處日益增長的焦慮與敵意。權力的暗流與理念的衝突,轉而向更加隱秘和凶險的方向蔓延。
王審知深知,在外部強敵環伺、內部關係微妙的當下,天工院,尤其是涉及軍工核心技術的部門,已成為重中之重,絕不能有絲毫閃失。他進一步加強了天工院的安保,尤其是由魯震親自負責的“兵械科”工坊和存放關鍵圖紙、配方的檔案室,不僅增派了李尤手下的精銳士卒日夜巡邏,更建立了一套嚴格的出入查驗和多人互相監督的製度。
然而,百密終有一疏,真正的威脅往往來自內部最不起眼的環節。
天工院算科下屬,有一名負責協助整理、抄錄各類數據圖紙的年輕學徒,名叫周平。他出身寒微,但頭腦靈活,尤其對數字頗為敏感,因此被趙子毅看中,招入算科。周平原本勤懇努力,對能進入天工院這等“高人雲集”之地充滿感激與敬畏。然而,他家中有一老母常年臥病,所需藥石昂貴,僅憑他微薄的學徒津貼,漸漸入不敷出。近幾個月,老母病情加重,周平四處借貸,已是債台高築,愁腸百結。
這一日傍晚,周平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天工院,為母親的藥錢發愁,神情恍惚地走在回寓所的路上。在一個僻靜的街角,忽然被一個看似尋常的路人撞了一下。
“哎喲,對不住,對不住!”那人連忙道歉,聲音帶著些許外地口音。
周平本不欲計較,擺擺手就要離開,卻聽那人低聲道:“這位小哥,可是在天工院高就?”
周平心中一凜,頓時警惕起來,天工院人員身份雖非絕密,但被陌生人突然問起,總覺不妥:“你問這個作甚?”
那人左右看看,湊近一步,臉上堆起討好的笑容:“小哥莫怪,在下是個行商,最愛結交各方才俊。看小哥麵帶愁容,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或許在下能幫襯一二?”
若是平時,周平定會斷然拒絕。但此刻,他正為母親的藥費心急如焚,鬼使神差地,竟沒有立刻走開,反而含糊道:“家中有些瑣事,不足為外人道。”
那商人眼中精光一閃,仿佛嗅到了獵物氣息,更加熱情:“誒,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相見即是緣分。前麵有家清靜茶肆,不如由在下做東,請小哥喝杯茶,閒聊幾句,也算交個朋友如何?”
內心掙紮的周平,在巨大的經濟壓力和對方看似“善意”的誘惑下,防線出現了裂痕。他遲疑著,最終還是跟著那商人走進了茶肆。
雅間內,幾杯熱茶下肚,在那商人巧舌如簧的套問下,心神不寧的周平漸漸吐露了家中困境。那商人聽後,立刻表現出極大的同情,當場拿出幾錠不小的銀兩,推到周平麵前:“小哥至孝,令人感動!這點心意,先拿去給令堂治病,救命要緊!”
周平看著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直了,呼吸急促起來,但殘存的理智讓他不敢去接:“這……這如何使得?無功不受祿……”
商人笑道:“誒,說什麼功祿?這是朋友間的急難相助。若小哥實在過意不去……在下對那天工院內的新奇之物頗感興趣,尤其是聽聞近來在研製什麼……‘雷火’、‘火藥’之類的神物,不知小哥平日裡,可否見過相關的圖樣?哪怕隻是些邊角廢稿,讓在下開開眼界也好啊!”
“火藥”二字如同驚雷,瞬間炸醒了周平。他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你……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刺探此等機密!”
商人卻不慌不忙,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一絲威脅:“小哥,銀子你已看到,你家中困境我也知曉。若你肯行個方便,日後還有重謝,保你母親安享晚年。若你不肯……嗬嗬,你私自接受外人錢財,又泄露天工院內部事務雖未具體說,但已承認身份和興趣),這事若捅出去,按照王司馬立下的規矩,你會是什麼下場?你那病重的老母,又當如何?”
周平如墜冰窟,渾身發抖,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衫。他這才明白,自己已落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一邊是母親的性命和唾手可得的財富,一邊是嚴厲的律法和內心的忠誠,巨大的恐懼和糾結幾乎將他撕裂。
“我……我不能……”周平聲音顫抖。
“不急。”商人將銀子又往前推了推,“小哥可以慢慢想。三日後,此時此地,我等你消息。記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也是為了你母親,不是嗎?”說完,商人留下銀子,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平一眼,起身離去。
周平失魂落魄地坐在雅間裡,看著那幾錠仿佛燒紅的烙鐵般的銀子,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掙紮。
接下來的兩天,周平在天工院內魂不守舍,工作時屢出差錯,被趙子毅訓斥了幾次。他偷偷觀察著兵械科工坊的方向,那裡戒備森嚴,他一個算科學徒,根本無從接近核心圖紙。但憑借平日整理抄錄一些外圍數據的機會,他依稀知道最近似乎在改進一種名為“轟天雷”大型爆炸物)的配方,魯震和大匠們經常為此爭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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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限將至,母親的藥又快斷了,債主也上門催逼。走投無路的周平,在極度恐慌和僥幸心理的驅使下,做出了遺恨終生的決定。他利用一次整理廢棄草稿的機會,偷偷將幾張被魯震揉皺丟棄、上麵有零星配方比例和結構草圖但關鍵部分缺失或模糊)的廢紙藏入了袖中。
第三日傍晚,周平懷著赴死般的心情,再次來到那家茶肆。商人早已等候在此。
“東西呢?”商人急切地問。
周平顫抖著將那幾張皺巴巴的廢紙拿出來:“隻……隻有這些,是丟棄的廢稿,沒什麼用……”
商人一把搶過,快速瀏覽,眼中閃過失望,但隨即又亮起:“廢稿也有價值!至少方向是對的!小子,算你識相!這是給你的報酬!”他又丟給周平一袋更重的銀子,“聽著,這還不夠!我要更完整的,尤其是那個‘轟天雷’的完整配方和結構圖!下次,我要真東西!否則……”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周平癱軟在地,他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然而,周平並不知道,他從踏入茶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李尤手下的暗哨盯上了。李尤負責天工院安保,早已在各關鍵區域和人員周圍布下了眼線。周平近期的異常行為和與陌生人的接觸,很快就被報到了李尤那裡。
李尤並未立刻打草驚蛇,而是下令嚴密監控,放長線釣大魚。他要查出周平背後的指使者,以及是否還有同黨。
就在周平第一次傳遞情報後不久,李尤親自向王審知稟報了此事。
“大人,魚已上鉤,但隻是個小蝦米。接觸他的人是南漢派來的細作,偽裝成商人,我們已經掌握了其落腳點。是否立刻收網?”李尤請示道。
王審知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閃爍:“南漢……劉隱果然賊心不死,明的玩不過,就來暗的。那個學徒周平,情況查清了嗎?”
“查清了。家境貧寒,母親病重,應是被人利用,但其背叛行為屬實。”
王審知手指敲著桌麵,一個將計就計的計劃瞬間成型:“先不動那個細作,更不要驚動周平。他不是想要‘轟天雷’的配方嗎?給他一份!”
李尤一愣:“大人?這……”
王審知冷笑道:“給他一份精心修改過的配方,關鍵數據偏差要大,讓它看起來似是而非,但又能讓南漢的工匠投入大量資源去嘗試。最好……能讓它在試驗時出點‘意外’。”
李尤立刻明白了王審知的意圖:“末將明白!這就去安排,讓魯震弄一份‘特彆’的配方出來!保證讓南漢雞飛狗跳!”
王審知點點頭,語氣轉冷:“至於周平……雖情有可原,但背叛不可饒恕。待此事了結,按律處置,以儆效尤。但其母無辜,事後可給予些許撫恤,秘密進行,勿要聲張。”
“是!”李尤領命而去,心中對王審知處置的果決與周密深感佩服。
一場圍繞著火藥秘密的無聲較量,在泉州與南漢之間悄然展開。南漢細作自以為得計,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王審知設下的陷阱。而天工院內部,一場更加嚴格的清查和忠誠教育,也即將展開。技術的優勢,既是發展的利器,也成為了各方覬覦的焦點,守護它的鬥爭,將比創造它更加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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