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審知與陳褚快馬加鞭趕到節度使府邸時,府內已是一片壓抑的慌亂。侍從、醫官麵色凝重,穿梭不息,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種不祥的預感。臥房內,王潮躺在榻上,麵色如金紙,呼吸微弱而急促,嘴角還殘留著未擦淨的血跡,幾位老郎中圍在榻前,低聲商議,搖頭歎息。
“兄長!”王審知撲到榻前,握住王潮冰涼的手,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王潮似乎有所感應,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眼神渙散,努力聚焦在王審知臉上。他嘴唇翕動,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明……遠……來了……”
“弟在!兄長,您感覺如何?”王審知急忙俯身貼近。
王潮的目光掃過王審知,又看了看一旁的陳褚,以及聞訊趕來的幾位軍中老將和州衙重臣,他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斷斷續續地說道:“……吾……吾恐不久於人世……福建……王氏基業……托付……托付於你了……”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皆驚,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主帥遺言,仍是震撼不已。
王審知淚如雨下,緊緊握著兄長的手:“兄長!您定會好起來的!福建離不開您!”
王潮艱難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透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清明與決絕:“……聽……聽我說完……你……有才乾……有魄力……能……能帶領大家……走得更遠……但……但切記……慎獨……平衡……鄭……鄭玨等人……雖迂腐……卻……卻代表一方人心……不可……不可儘廢……”
他喘了幾口粗氣,目光望向屋頂,仿佛在回憶什麼,最終,凝聚起最後的力量,一字一頓地叮囑道:“……存……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福建的……每一個人……才是……根本……護好……這個家……”
話音漸漸低微下去,王潮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睛緩緩閉上,呼吸愈發微弱,再次陷入昏迷。
“兄長!”
“將軍!”
屋內頓時一片悲聲。
王審知伏在榻前,心如刀絞。兄長的最後遺言,既是無比沉重的托付,也蘊含著深刻的告誡與擔憂。“慎獨”、“平衡”,是提醒他不要獨斷專行,要注意團結各方勢力;“存人失地”的化用,則是將守護百姓置於最高位置,這與他“技術為民”的理念不謀而合,也讓他感受到了兄長內心深處最終的認同與牽掛。
府內立刻進入了緊張的臨終關懷和權力交接的預備階段。王審知強忍悲痛,與陳褚、李尤以及幾位托孤重臣迅速商議,一方麵全力救治王潮儘管希望渺茫),另一方麵則要穩定局勢,防止任何可能的內外變故。消息被嚴格封鎖,隻稱將軍舊疾複發,需要靜養。
然而,節度使府邸的異常動靜,豈能完全瞞過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密切關注著此處風向的鄭玨。
幾乎在王審知抵達府邸後不久,鄭玨便已得到了眼線的密報。他並未立刻行動,而是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沉思良久。王潮病危,意味著權力格局將發生劇變。這是他等待已久的機會,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王審知……此刻他必定方寸大亂,忙於穩定內部。”鄭玨撚著胡須,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此時若以探病為名,前去觀察,或許能窺得虛實,甚至……尋得可乘之機。”
他深知,若王潮就此去世,王審知憑借其威望和實力順利接班,那他將再無翻身之日。必須在權力真空或交接之初,製造變數!
次日清晨,鄭玨便以士林領袖、關心主帥病情為由,帶著幾位頗有聲望的耆老,要求探視王潮。
王審知聞報,心知來者不善。但他此刻不能示弱,更不能將鄭玨拒之門外,否則反而顯得心虛。他整理了一下情緒,與陳褚一同來到前廳會見。
“鄭公,諸位耆老有心了。”王審知麵色疲憊但鎮定,“兄長病情沉重,醫官囑咐需要絕對靜養,不宜打擾。諸位的心意,我代兄長心領了。”
鄭玨仔細觀察著王審知的神色,見他雖顯疲憊,但眼神依舊沉穩,應對得體,心中不由一沉。他故作關切道:“王將軍乃福建支柱,突染重疾,實在令人憂心。不知病情究竟如何?可需廣邀名醫?老夫認識幾位京中的太醫……”
“多謝鄭公掛念。”王審知打斷了他,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已延請泉州最好的郎中診治,兄長需要的是靜養。若有需要,自會勞煩鄭公。”
鄭玨碰了個軟釘子,卻不甘心,話鋒一轉,意有所指:“司馬大人也要保重身體啊。如今將軍病重,泉州內外大小事務,皆係於大人一身,責任重大。非常之時,更需秉持正道,親賢臣,遠小人,尤其要警惕那些蠱惑人心、壞我綱常的‘奇技淫巧’之徒,以免誤入歧途,辜負了將軍的托付啊!”
這番話,看似勸誡,實則是赤裸裸的指責和挑釁,將矛頭直指王審知的核心團隊和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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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褚聞言,臉色一變,正要反駁,王審知卻抬手製止了他。王審知看著鄭玨,目光平靜無波,緩緩道:“鄭公金玉良言,審知銘記。何為正道?何為賢臣?審知以為,能使百姓安居樂業,能保境安民,能使泉州繁榮富強之路,便是正道。凡於此有益者,無論新舊之學,無論士農工商,皆可為賢,皆當用之。兄長將重任托付於我,我自當竭儘全力,護好福建這個‘家’,不使一人流離失所。此心此誌,天地可鑒,就不勞鄭公過度憂心了。”
他的回應,不卑不亢,既重申了自己的執政理念,又巧妙地將“家”的概念與王潮的遺言聯係起來,占據了道義製高點。
鄭玨見王審知如此沉穩,言語間毫無破綻,知道今日難以占到便宜,反而可能引起對方更深的警惕,隻好悻悻道:“既然司馬大人心中有數,老夫便放心了。望將軍早日康複。我等告退。”
送走了鄭玨一行人,王審知臉上的疲憊更深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隨著兄長病情的不確定性增加,類似的政治試探和壓力隻會越來越多。
回到內室,看著昏迷不醒的兄長,王審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悲傷和壓力不能解決問題,他必須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確保權力平穩過渡,挫敗任何可能的內外乾擾。
他召來陳褚和李尤,沉聲道:“鄭玨今日前來,是試探,也是信號。我們必須加快步伐。陳先生,你立刻以兄長需要靜養、由我暫攝軍政事務的名義,起草一份安民告示,穩定人心,同時暗中加強對各級官員的聯絡與掌控,尤其是軍中和關鍵衙門。”
“李尤,城防和天工院的安保再提升一個等級,嚴防死守,絕不能在此時出任何亂子。對外海和陸路邊境的監控也要加強,提防南漢或其他人趁火打劫。”
“另外,”王審知目光銳利,“我們要做一件事,一件既能鞏固未來執政基礎,又能回應鄭玨之流質疑的事。”
陳褚和李尤看向他。
王審知走到案前,鋪開一張紙,拿起筆,緩緩寫下兩個字——算學。
“我要在天工院,正式開設‘算學科’,並且,要將其提升到與農、工、醫同等重要的地位!不僅要招募專才,更要要求所有天工院的匠師、乃至未來有誌於仕途的年輕吏員,都必須接受基礎的算學訓練!”
陳褚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露出領悟的光芒:“大人此議,高明!算學乃百學之基,度支、測量、工程、乃至軍械製造,皆離不開數算。推廣算學,實則是為格物致用奠定更堅實的根基,其利在長遠,且難以被直接指責為‘奇技淫巧’!”
李尤也點頭道:“確實!行軍布陣、糧草核算,也需精於計算之人。若軍中吏士皆通算學,效率必能大增。”
王審知沉聲道:“不錯。鄭玨他們可以抨擊火藥殘忍,可以質疑新船奢靡,但他們很難公然反對‘數’這個天地間最基本的法則。開設算學科,正是要向所有人表明,我們追求的,不是虛浮的奇巧,而是建立在精確、邏輯、務實基礎上的強盛之路!這也是對兄長‘存人’理念的延伸——培養更多有用之才!”
在這個風雨欲來的關鍵時刻,王審知決定推動“算學”教育,既是一項高瞻遠矚的人才培養戰略,也是一步巧妙的政治棋。它像一枚楔子,試圖在舊有意識形態的壁壘上,打入一根基於理性與實用的樁基。而這根樁基能否牢牢紮下,將直接影響未來泉州乃至福建的命運。王潮的病榻之側,一場關於未來道路的無聲較量,已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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