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東,天工院擴建工地的喧囂,與舊工坊內魯震團隊研究蒸汽機的執著,共同構成了福建進取向上的背景音。然而,命運的考驗從不因人的奮發而稍減其嚴酷。就在王審知與陳褚密切關注漳州戰事與海上商路之時,一場不同於刀兵之災的威脅,正伴隨著潮濕悶熱的東南季風,悄無聲息地逼近。
這一日,王審知正在節度使府書房內,與陳褚、以及新任命的市舶司主管由一位原海商領袖林謙擔任)商議如何進一步拓展與阿卜杜拉帶來的阿拉伯乃至更遙遠國度的貿易線路。阿卜杜拉本人已隨船隊再次出海,負責打通前往三佛齊今蘇門答臘)的新航路。
“大人,”林謙指著攤開的海圖,上麵已經標注了不少新地名和航線,“依阿卜杜拉先生所言,若能穩定三佛齊的香料供應,再轉售中原或日本,其利可達十倍以上。隻是,南方海域島嶼眾多,土人部落性情難測,航路亦多風浪暗礁,風險不小。”
王審知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銳利:“風險與機遇並存。我們的福船結構堅固,水密隔艙安全性高,再配上初步改進的牽星板古代航海導航工具)和積累的海圖,足以應對一般風浪。至於土人……可效仿與台灣貿易之策,先以貿易示好,展示我之器物精美,換取其信任與特產,切忌恃強淩弱,徒惹仇怨。”
陳褚補充道:“正該如此。可令船隊攜帶部分瓷器、絲綢、鐵器作為禮物,亦可將占城稻種、新式農具等物,擇其友善者授之,以示我華夏懷柔遠人之意。商貿之利,在於長久,非一錘子買賣。”
林謙連連點頭:“大人與陳長史高見。隻是……近來有自南方歸來的水手私下議論,說是在南洋一些島嶼上,見到土人村落有怪病流行,發熱嘔瀉,死者枕籍,其狀甚慘。水手們心中惴惴,恐是瘴癘或……癘氣。”
“癘氣”二字一出,書房內的氣氛頓時為之一凝。在這個時代,瘟疫是比戰爭更令人恐懼的災難,它無形無影,往往能在短時間內摧毀一座繁榮的城市。
王審知眉頭立刻皺緊,追問道:“可知具體症狀?傳播速度如何?水手們可有接觸?歸來後身體如何?”
林謙見王審知如此重視,不敢怠慢,忙道:“症狀據說是突發寒戰,繼而高熱不退,渾身酸痛,嘔吐不止。傳播極快,往往一人得病,旬日間便能蔓延全村落。我們的水手謹記大人之前頒布的《航海衛生條例》,未曾登岸與病患接觸,隻在船上用望遠鏡遠遠觀望,歸來後至今無人發病。”
王審知稍稍鬆了口氣,但神色依舊凝重。他看向陳褚:“元亮,聽到了嗎?南方已有疫情。雖未傳入,但不可不防。我們的《防疫疏略》預案,看來要立刻提上日程了。”
陳褚麵色肅然:“大人所慮極是。癘氣之害,勝於刀兵。尤其泉州港,商旅雲集,人員往來繁雜,一旦傳入,後果不堪設想。屬下建議,即刻以市舶司名義,頒布緊急條令:所有自南洋疫區或途經疫區而來的商船,無論中外,入港前必須先在外海錨地停泊,由醫官登船查驗。船上人員若有疑似症狀,立即隔離觀察。無病者,亦需將其船隻、貨物用石灰水噴灑消毒,人員觀察數日無恙後,方可入港交易。”
“準!”王審知毫不猶豫,“此事由市舶司牽頭,你從旁協助,天工院醫科學徒及城中醫官聽候調遣。告訴那些海商,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若有違抗,禁止其船隊今後踏入福建海域!一切以保全大局為重。”
“屬下明白!”林謙與陳褚齊聲應道。
防疫條令迅速頒布下去,泉州港外設立了臨時的檢疫錨地,幾艘小船載著戴著簡易口罩多層棉布浸藥製成)、穿著罩袍的醫官和學徒,開始對來自南方的船隻進行檢查。起初,一些習慣了自由往來的海商頗有怨言,但在福建水軍的強硬態度和耐心解釋下,也隻得配合。
然而,疫病的狡猾超乎想象。它並非總是大張旗鼓地隨著商船而來。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一名親兵急匆匆地闖入王審知書房,臉色發白:“大人,不好了!城西……城西的流民安置點,突然有十幾人病倒,症狀……症狀與林會長所說南洋怪病極其相似!高熱、嘔吐,身上還起了紅疹!”
王審知心中一沉,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猛地站起身:“可知源頭?”
親兵喘息著回答:“還在查!但……但據說幾日前,有一夥自稱從嶺南逃難來的流民混入了安置點,其中就有人當時已有不適,隻是未曾在意……”
“混賬!”王審知罕有地動怒了,“安置點管理如此鬆懈?為何不按章程先行篩查隔離?!”他知道,流民安置點人口密集,衛生條件相對較差,簡直是瘟疫傳播的溫床。
“立刻備馬!去城西!”王審知一邊下令,一邊對聞訊趕來的陳褚和張渠快速布置,“元亮,你立刻統籌全局,按照《防疫疏略》最高預案執行!張渠,調派你手下最可靠的士兵,立刻封鎖城西安置點周邊所有道路,隻準進,不準出!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離!違令者,軍法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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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陳褚和張渠也知道事態嚴重,毫不遲疑地領命而去。
當王審知帶著親衛趕到城西流民安置點時,這裡已是一片恐慌。士兵們正努力拉起警戒線,試圖將安置點與外界隔離開來,線內是驚慌失措、想要衝出去的流民,線外是聞訊趕來、哭喊著尋找親人的市民,場麵混亂不堪。
“放我們出去!我們沒病!”
“官爺行行好,讓我進去找我娘!”
“是瘟疫!是瘟疫啊!快跑啊!”
哭喊聲、叫罵聲、士兵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使得夜幕下的城西區域如同沸騰的粥鍋。
王審知登上臨時搭建的一個木台,運足中氣,聲音穿透了嘈雜:“肅靜!”
他積威已久,這一聲斷喝,竟讓混亂的場麵暫時安靜了幾分。無數道驚恐、絕望、期盼的目光投向他。
“泉州城的軍民們!”王審知目光掃過台下黑壓壓的人群,聲音沉痛而堅定,“我知道你們害怕!但慌亂解決不了問題!我可以明確告訴諸位,安置點內,確有人感染了惡疾!此病凶險,傳染極強!”
此言一出,下麵又是一陣騷動。
“但是!”王審知提高了音量,“這並不意味著我們隻能坐以待斃!官府已有應對之策!從現在起,此區域暫時封鎖,不是為了困死大家,而是為了找出病患,隔離治療,阻斷疫病傳播,保護你們,也保護城內的數十萬軍民!”
他指著身後已經開始搭建的臨時隔離帳篷和正在運送石灰、藥材的車輛:“看!醫官和藥物已經到了!我們會儘全力救治每一個病患!需要大家做的,是保持冷靜,聽從安排!所有安置點內的人員,立刻返回各自住處,不得隨意走動!士兵們會逐戶排查,發現有發熱等症狀者,立即送入隔離區!接觸過病患的人,也需要集中觀察!”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嚴厲:“我知道,有人會想偷偷跑出去。我警告你們,若因一人之私,將疫病帶出,害了全城百姓,那便是福建的罪人!我王審知在此立誓,必將嚴懲不貸!同樣,若有官兵敢欺淩百姓,克扣物資,我也絕不姑息!”
他的話語,既有安撫,也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在士兵們的努力和部分明白事理的流民帶頭下,混亂的場麵逐漸被控製住。流民們帶著恐懼和一絲希望,被勸回各自的窩棚。士兵們開始穿著防護罩袍,挨家挨戶進行排查登記。
王審知跳下木台,對負責此地封鎖的一名隊正沉聲道:“記住,封鎖要嚴,但對待百姓,要有人情味。保障他們的飲食供應,若有老弱婦孺需特殊照顧,及時上報。我們要對抗的是瘟疫,不是我們的百姓。”
“末將明白!”隊正肅然應命。
處理完安置點外圍的緊急事務,王審知與匆匆趕來的陳褚會合。陳褚臉色凝重:“大人,初步排查,已有超過三十人出現明顯症狀,疑似接觸者上百!情況……很不樂觀。而且,這種病,醫官們以前從未見過,古方未必有效。”
王審知望著安置點內星星點點的燈火,那裡承載著無數人的生死希望,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空氣中那無形的死亡威脅。
“元亮,”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卻如寒星般堅定,“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剛開始。這是我們‘格物致知’理念,麵臨的最殘酷、最直接的一場大考。考的不是奇巧兵器,而是組織、是製度、是信念,是能否在絕境中,為百姓殺出一條生路!”
他轉向陳褚,一字一句地道:“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天工院、醫官、士兵、各級官吏……讓我們看看,我們這套新法子,到底能不能從閻王爺手裡,把人搶回來!”
陳褚看著王審知在夜色中堅毅的側臉,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不僅是一場生存之戰,更是一場信念之戰。他們必須贏。
瘟影已然降臨,泉州,乃至整個福建,被迫進入了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殘酷,甚至更加考驗智慧與毅力的戰爭。而王審知和他所構建的體係,即將迎來創立以來最嚴峻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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