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城內的氣氛,如同久雨初晴,雖然泥濘尚未乾透,但陽光已然普照。街市上的人流明顯增多,雖然大多還戴著麵巾,但眼神中的恐懼已逐漸被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對未來的期盼所取代。城西隔離區的封鎖並未完全解除,但新增病例已連續多日為零,大部分輕症患者康複,重症患者數量也大幅減少,標誌著這場慘烈的防疫戰爭,終於進入了掃尾階段。
節度使府內,王審知主持了疫情後的第一次全麵議政。與會官員雖然麵色依舊帶著疲憊,但精神麵貌已煥然一新。
陳褚首先彙報了最終的疫情統計:“……自疫情爆發至昨日,泉州城內及周邊波及區域,共發現疑似病患兩千三百餘例,確認死亡四百七十一人。其中,包括醫官、學徒、兵士及誌願役者,因公殉職者,共八十九人。”他聲音低沉,念出每一個數字都顯得格外沉重,“若無大人力排眾議,推行《防疫疏略》,依古法任其蔓延,據多位老醫官預估,死者恐十倍於此數,泉州……或將不存。”
議事廳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所有人都明白這數字背後意味著什麼。那不是冰冷的統計,是一條條曾經鮮活的生命,也是新法舊念交鋒下,血淋淋的證明。
王審知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陣亡將士,按最高撫恤標準,其家眷由官府贍養。殉職醫官、役者,同樣厚恤,其子女若願學醫或入天工院,優先錄取。所有參與防疫之官兵、吏員、醫者、工匠,記功一次,另按‘軍功田’例,折算銀錢或田畝賞賜。這筆支出,由節度使府和內帑共同承擔,不得攤派於民。”
“大人仁厚!”眾官員齊聲道。這一舉措,不僅安撫了人心,更明確傳遞出對“技術人才”和“實乾者”的極度重視。
“元亮,”王審知看向陳褚,“《防疫紀要》的編撰要加快。不僅要記錄方法、數據、藥方,更要將此次防疫中的得失、經驗教訓,尤其是早期流民管理失控的慘痛教訓,詳細載入。此書完成後,刊印千份,下發至州縣乃至重要鄉鎮,命主官熟讀,並定期組織鄉老、裡正學習。我們要讓應對疫病,成為一種可以傳承的‘常識’。”
“屬下已在加緊進行,魯震大匠還提議,可將一些關鍵的衛生措施,如飲水需沸、汙物處理等,繪成簡易圖冊,便於在不識字的百姓中傳播。”陳褚補充道。
“準!”王審知點頭,對魯震能想到這一層頗為滿意。“還有,醫政司的籌建要立刻著手。首任主官的人選……”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一位在疫情中表現出色、既通醫理又不墨守成規的中年醫官身上,“便由林仲景林醫官擔任。醫政司獨立於天工院,直屬節度使府,負責統籌全福建醫藥資源,培養醫官,研究疾病,推廣衛生。各級官府需全力配合。”
被點名的林仲景激動出列,深深一揖:“下官必竭儘所能,不負大人重托!”
安排完這些緊要事務,王審知話鋒一轉,提到了一個更深遠的問題:“經此一疫,可見人口流動管理之重要,亦可見舊有田畝冊籍之混亂不清。許多流民之所以成為隱患,根源在於在原籍地無立錐之地,或田畝被豪強隱沒,稅賦沉重,不得不逃。福建要長治久安,根基在於民生,民生之本在於田畝。”
他看向負責民政和財政的官員:“我意已決,待疫情影響完全消除,便在全福建範圍內,推行‘方田均稅法’與‘新的魚鱗圖冊’!重新清丈所有田畝,無論官民士紳,據實登記,按肥瘠定稅。清查隱戶,將流民編入戶籍,授以無主荒地或按均田法分配土地,使其安居樂業!”
此言一出,底下微微騷動。清丈田畝、打擊隱戶,這是要直接觸動地方豪強和部分舊官僚的核心利益,其阻力恐怕比對付瘟疫和鄭玨還要大!
一位出身本地士族的老官員忍不住出列勸諫:“大人,三思啊!清丈田畝,牽涉甚廣,恐引物議,動蕩地方……不若緩圖之?”
王審知目光平靜地看著他,語氣卻斬釘截鐵:“緩?還要緩到何時?緩到下一次流民釀成大禍?緩到官府稅源日益枯竭,無力養兵、興修水利、賑濟災民?福建經曆大戰、大疫,如同大病初愈之人,正需猛藥祛除沉屙,固本培元!此事關乎福建百年根基,勢在必行!若有阻撓者……”
他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帶著冰冷的殺意:“便是與全福建百姓為敵,與我王審知為敵!勿謂言之不預!”
那老官員被他目光所懾,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再言,諾諾而退。其餘有心反對者,見王審知態度如此強硬,想起他對付王緒、鄭玨乃至瘟疫的雷霆手段,也都將話咽回了肚子裡。他們明白,那個可以靠著清議和關係左右政策的舊時代,真的過去了。如今在福建,實力、數據和實效,才是硬道理。
就在議政即將結束時,親兵送來兩份急報。
王審知先展開第一份,是李尤從海上發回的。信中彙報,水師持續襲擾南漢沿海,已成功迫使劉隱從漳州前線抽調部分兵力回防,漳州壓力大減。同時,李尤還提及,在襲擊一處南漢沿海莊園時,意外俘獲了幾名試圖南逃的原王緒舊部軍官,正在押送回泉州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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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審知精神一振,李尤在海上不僅達成了戰略牽製,還有意外收獲。
他接著展開第二份急報,隻看了一眼,眉頭便微微挑起,隨即嘴角泛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將急報遞給身旁的陳褚。
陳褚接過一看,也麵露訝異。急報來自觀察鄭玨府邸的暗哨,上麵寫著:鄭玨於昨日深夜,命家人悄悄整理行裝,今日一早,竟帶著寥寥幾名仆從,乘坐一輛簡陋的馬車,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泉州城,看方向,是往北而去。據探查,他似乎並未返回故鄉,而是前往閩北一座名為“雲棲山”的偏僻寺廟。送行之人,寥寥無幾。
“他……竟然走了?”陳褚有些難以置信。以鄭玨的驕傲,即便失勢,也該留在泉州,靠著往日的聲望和門生,維持一個清流的姿態。如此黯然離場,近乎逃遁,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王審知望著廳外明媚的陽光,淡淡道:“他留下,才是真正的煎熬。親眼看著自己信奉並扞衛了一生的東西,被證明是錯的,被時代無情地拋棄,那種痛苦,比殺了他還難受。離開,對他而言,或許是一種解脫,也是他最後能維持的體麵。”
他收回目光,看向廳內眾臣,聲音清晰而有力:“舊的時代,已經隨著鄭公的馬車,駛離了泉州。而我們的時代,才剛剛開始!諸位,收起悲傷,撫平創傷,前麵還有更多的艱難險阻,也有更廣闊的天地,等著我們去征服,去建設!”
“謹遵大人之命!”眾官員轟然應諾,聲音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對未來的信心。
鄭玨的悄然離去,如同一個時代的句點,也為福建的新生,徹底掃清了最後一道思想上的障礙。王審知站在權力的中心,環視著這群曆經考驗、逐漸蛻變的班底,知道他已經準備好,帶領這艘名為“福建”的巨艦,駛向那片他魂牽夢繞的“星辰大海”。善後工作緊鑼密鼓,而新的征程,已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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