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審知那“何以繼強”的沉重叩問,伴隨著閩北災區傳來的陣陣噩耗,如同冰冷的雨水,澆熄了福建上下因軍事勝利而燃起的些許浮躁。整個統治重心,瞬間從波瀾壯闊的海洋,轉向了滿目瘡痍的內陸山川。
陳褚臨危受命,親自率領由天工院精英組成的聯合勘查隊,冒著尚未停歇的暴雨和泥石流的風險,艱難抵達了災情最嚴重的建州境內。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心驚:昔日清澈的河流化作了渾濁的赤紅色泥流,裹挾著折斷的樹木和牲畜屍體奔騰咆哮;兩岸原本綠意盎然的稻田被厚厚的、散發著異味的礦渣淤泥覆蓋,禾苗枯死,一片死寂;僥幸逃生的災民們聚集在高地上,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恐懼的氣息。
“陳長史,您看這水……”一位老農用木瓢舀起一汪河水,那水色暗紅,沉澱著細密的礦砂,“澆不得地,飲不得牲口,人喝了就拉肚子,身上起紅疹……”
陳褚蹲下身,用手指沾了點河水,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混合著硫磺和金屬的刺鼻氣味直衝腦門。他強忍著不適,對隨行的格物科學者道:“立即取樣!分析水中所含之物!還有這些淤泥,也要檢測!”
天工院的學者們立刻行動起來。他們用帶來的簡陋玻璃器皿采集水樣和泥樣,利用已知的化學知識如沉澱、顯色反應等)進行初步分析。結果令人觸目驚心:水中檢測出了超量的鉛、銅等重金屬離子,以及硫化物等有毒物質。被汙染的土壤,其毒性短期內難以消散。
“陳長史,此水此土,已非尋常水患之害。”一位醫科學者麵色凝重,“長期接觸,恐致人畜中毒,引發惡疾,甚至……遺禍子孫。”
陳褚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立刻將勘查結果和初步判斷,用六百裡加急送回泉州。
王審知收到急報,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整整半日。當他再次開門時,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神色卻異常堅定。他召集了所有在泉州的核心官員。
“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嚴重。”王審知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不僅是天災,更是人禍!是我們隻顧開礦取利,忽視規製,罔顧民生釀成的苦果!”
他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負責工礦事務的官員身上,語氣冰冷如鐵:“即刻起,閩北所有涉事礦場,一律關停!所有相關官吏、礦主,全部羈押候審!待災情穩定,依律嚴懲,絕不姑息!”
那官員臉色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稱是。
“當下首要,是救災治汙,安撫民心!”王審知轉向陳褚通過急報提出的建議,“元亮在信中提議,第一,立即在汙染流域上遊構築臨時濾壩,嘗試用石灰、木炭等物沉澱、吸附水中毒素;第二,劃定汙染禁區,嚴禁人畜進入,引導災民遷移至安全區域,官府負責安置;第三,由天工院牽頭,研究如何改良被汙染較輕的土地,嘗試種植一些可能耐受或吸收毒素的作物……”
這些建議,在此時代看來,已是極具前瞻性,甚至有些“異想天開”。立即有保守官員提出質疑:“大人,遷移百姓,耗費巨大;治理汙土,聞所未聞,恐徒勞無功啊!不如集中力量,救濟災民,待水退後,再行恢複……”
“恢複?如何恢複?”王審知猛地打斷他,聲音提高,“讓百姓回去喝毒水,種毒田,然後等著毒發身亡嗎?!那不是恢複,是謀殺!至於耗費?再大的耗費,也比不上人命和這片土地的將來重要!”
他斬釘截鐵地下令:“就按陳長史的建議辦!立刻調撥錢糧物資,全力支持!告訴前方的元亮和天工院的同仁,大膽去試,不要怕失敗!需要什麼,泉州這邊全力保障!”
王審知的強力支持,給了前線救災團隊莫大的信心和底氣。陳褚在當地組織起尚有氣力的災民,配合水師官兵和工匠,開始在關鍵河段用沙袋、石塊和運來的石灰、木炭構築簡易的過濾壩。雖然效果有限,但渾濁的水流在經過濾壩後,顏色確實有所變淺,刺鼻氣味也稍減,這微小的成效,給絕望的災民帶來了一絲希望。
同時,大規模的遷移安置工作也開始進行。官府在未受汙染的高地搭建臨時棚戶,分發糧食和藥品,雖然條件艱苦,但至少保證了基本生存和安全。
而在更深層次的土地治理方麵,天工院的學者們則開始了艱難的探索。他們在被汙染程度不同的地塊上,劃分出試驗田。有人提議深耕翻土,將表層汙染土埋入深處;有人嘗試大量施用石灰中和土壤酸性;更有農科學者,根據王審知偶爾提及的“某些植物能吸納土中毒物”的模糊概念,開始在周邊山林中尋找那些在礦渣堆附近依然能頑強生長的野生植物,嘗試移栽和培育。
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也伴隨著無數的挫折和質疑。但王審知頂住了壓力,他深知,這是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但必須有人去走。
就在福建上下為內政危機焦頭爛額之際,南方再次傳來消息。林謙彙報,佛郎機人似乎利用了福建無暇南顧的時機,加強了對南洋其他地區的滲透,並且,有跡象表明,他們可能與盤踞在安南靜海軍)的勢力有所接觸。
內憂未平,外患又生。
王審知站在節度使府的露台上,望著北方陰雲尚未完全散去的天空,又看了看南方海圖,臉上露出了疲憊卻更加堅毅的神色。
“濁流滌心,方知根本之重。”他輕聲自語,“外部的刀劍可以格擋,內部的痼疾卻需刮骨療毒。這‘格物致知’之路,不僅要能造利炮堅船,更要能治汙土、安民生、護水土。”
他轉身,對肅立一旁的陳褚已從災區輪換回來)和林謙道:“告訴李尤,水師訓練不可鬆懈,新艦建造更要加快!但要記住,我們強兵的目的,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和其上的人民,而非為了單純的征服。”
“告訴魯震、石堅,天工院的精力,要分一部分出來,研究如何安全地發展工礦,如何治理汙染。這,將是格物之學的又一新篇!”
“告訴南方的眼線,嚴密監控,但暫不采取激烈行動。我們先要處理好自己的家務事。”
他的目光再次變得深邃而遼遠。經曆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生態災難的洗禮,王審知和他領導的福建,對“發展”與“治理”、“強大”與“可持續”的理解,進入了一個更深的層次。前路依然布滿荊棘,但方向,卻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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