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氣氛一時有些凝滯。費爾南多意識到,言語上的誘惑與威脅,似乎對這位東方統治者效果有限。他正欲再尋突破口,王審知卻主動開口道:“使者遠來是客,一味空談未免乏味。恰好我天工院近日有些許粗淺造物,或可入使者法眼,權當助興。請隨本王移步一觀。”
這便是要展示肌肉了。費爾南多精神一振,他此行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正是探查福建的真實技術水準。“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一行人來到天工院外圍的一處演示場地。魯震和石堅早已等候在此,身邊擺放著幾樣蓋著紅布的物件。
王審知示意了一下,魯震率先揭開第一塊紅布。下麵是一台結構複雜、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機器——“撼地錘”的小比例動態模型。隨著工匠搖動把手,模型巧妙地模擬了蒸汽驅動、錘頭鍛壓的過程,雖然隻是模型,但其精巧的傳動結構和體現出的力量感,讓費爾南多瞳孔微縮。他從未見過如此高效且有力的鍛壓設備。
“此物名曰‘撼地錘’,用於鍛壓精鋼,打造艦船裝甲與火炮基座。”王審知輕描淡寫地介紹。
接著,石堅揭開了第二塊紅布。那是一門縮小版的新型長管炮,但炮身明顯采用了新的合金和鑄造工藝,顯得更加輕便而堅固,炮管內壁光滑如鏡。旁邊還擺放著幾枚不同種類的炮彈,包括實心彈、鏈彈用於破壞船帆)以及一種早期概念的榴霰彈。
“此為我水師最新列裝之長管炮,射程、精度與威力,想必費爾南多使者……略有耳聞?”王審知微微一笑,提及了“疾風號”的覆滅。
費爾南多臉色有些難看,勉強點了點頭。他仔細觀察著那門炮,尤其是炮尾的閉鎖結構和炮彈形製,心中震撼於福建在火炮技術上的迭代速度。
最後,王審知親自引他們來到一處水槽前,水槽中漂浮著一艘“破浪級”戰艦的精細模型,水線以下的鍛壓裝甲、流線型的船體、合理的炮位布局清晰可見。
“此為我新一代主力戰艦,‘破浪級’。堅甲利炮,航速亦是不弱。假以時日,成編隊馳騁於大洋,當可護衛我福建商路,結交四方友邦。”王審知語氣平淡,卻帶著強大的自信。
費爾南多看著那模型,再回想入港時見到的那些巡邏的“海隼”,以及隱約在船塢中看到的巨大艦影,心中那點憑借技術優勢進行威懾或交換的心思,徹底動搖了。福建的技術發展,尤其是軍事技術,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估,甚至在個彆領域實現了反超。
阿爾貝托神父則對天工院園區內,那片正在試驗各種植物包括狼蕨)的“生物治理”園圃產生了濃厚興趣,低聲與陪同的一名天工院學者交流起來,眼中不時閃過驚異的光芒。
展示完畢,返回迎賓廳的路上,氣氛已然不同。費爾南多收起了部分的優越感,語氣變得更加務實:“王閣下的‘格物致知’,確實令人驚歎。或許……我們可以在更具體的領域展開合作?比如,醫學知識的交流?或是特定礦產的勘探與開發技術?”
王審知知他已收起輕視之心,便順勢道:“知識交流,本王樂見其成。我‘譯書館’大門常開,歡迎各方真知灼見。具體事宜,可由陳長史與貴使細談。至於貿易,福建市舶司一向公平待客,隻要遵守我方律法、公平交易,無論是佛郎機商船,還是阿拉伯、南洋商人,皆一視同仁。”
他沒有答應任何排他性的合作,也沒有關閉交流的大門,保持了最大的主動性和靈活性。
當晚,王審知設宴款待費爾南多一行,席間隻談風土人情,不論軍政大事,氣氛倒也還算融洽。宴會結束後,王審知與陳褚、林謙在書房密談。
“元亮,你看此人如何?”王審知問道。
陳褚沉吟道:“此人心機深沉,能屈能伸。此番前來,示好是假,試探虛實、尋找突破口是真。見我軍工發展超出預期,便轉而尋求技術交流和有限合作,試圖融入我們的體係,從中牟利甚至竊密。”
林謙補充道:“據線報,費爾南多在廣州與南漢接觸時,姿態要高得多。來我福建卻如此‘謙遜’,可見‘定遠號’擊沉‘疾風號’,確實打疼了他們。他們現在更忌憚我們的武力,故而改變策略。”
王審知頷首:“意料之中。強大的實力,才是平等對話的基礎。他們想玩軟硬兼施,我們便以實力為根,開放為表,謹慎為裡應對。告訴譯書館,他們送來的書,仔細研究,但也要警惕其中可能夾雜的謬誤或誤導。與他們的具體技術交流,必須在我方嚴密監控下進行,核心工藝絕不能泄露。”
“那合作之事?”陳褚問。
“可以談。”王審知目光深邃,“僅限於非核心領域的學術交流、特定商品的公平貿易。我們要借此機會,更多、更快地了解西方,尤其是他們的思想、製度與科技全貌。這比幾門炮、幾艘船更重要。同時,要通過他們,向西方傳遞一個信息——東方有強國,不可輕侮,唯平等交往,方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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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爾南多船隊的使者們在泉州又盤桓了數日,與陳褚為首的外事團隊進行了幾輪務虛多於務實的會談。最終,雙方達成了一項初步的、框架性的“諒解”:葡萄牙商船可在遵守福建律法、繳納正常關稅的前提下,於泉州港進行限定種類的商品貿易;雙方同意在醫學、基礎數學、天文觀測等非敏感學術領域進行有限的信息交換,形式多為書籍和論文抄本的互換,而非人員直接深度參與核心技術研發。
沒有盛大的簽約儀式,沒有歃血為盟,隻有一份用中葡兩種文字書寫、措辭謹慎的備忘錄。費爾南多帶著一份複雜難言的心緒,以及更多關於福建軍備、經濟和社會的情報其中真偽混雜,得益於林謙的“協助”),登船離開了泉州港。他深知,這個東方政權比預想中更難對付,其領導人的眼光和定力,遠超尋常割據軍閥。武力威懾失效,經濟誘惑效果有限,文化滲透……對方似乎抱著一種“擇其善者而從之”的冷靜態度,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棘手。
送走西來的客人,福建內部並未放鬆,反而進入了一種更深層次的“消化與吸收”階段。
天工院,譯書館。
這裡儼然成了整個天工院最熱鬨,也爭論最激烈的地方之一。來自佛郎機以及之前通過阿卜杜拉等渠道搜集)的書籍被小心地攤放在鋪著軟布的長桌上,精通阿拉伯語、略通拉丁文的學者,與本土的算學、天文、格物大家們圍坐一起,字斟句酌地進行翻譯和討論。
“謬矣!謬矣!”一位皓首窮經的老算學家,指著剛剛譯出的一段歐幾裡得幾何公設,吹胡子瞪眼,“‘過直線外一點,有且隻有一條直線與已知直線平行’?此乃想當然耳!如何證明?我中土算學,重在應用與計算,如此虛無縹緲之假設,豈能作為基石?”
旁邊一位年輕些的、曾深受王審知“邏輯推演”思想影響的學者反駁道:“趙老,此言差矣。觀其後續推導,嚴絲合縫,若承認此公設,則其後諸定理皆成立,自成體係,猶如大廈之基!此乃另一種探求真理之路徑,與我中土算法,可謂殊途同歸!”
“殊途同歸?我看是歧路亡羊!”老算學家連連搖頭。
類似的爭論,在關於托勒密地心體係、亞裡士多德物理學等問題上不斷上演。新知識與舊傳統的碰撞,在思想的殿堂裡激蕩出火花。
王審知時常親臨譯書館,他並不直接裁定誰對誰錯,而是引導大家:“不必急於否定,亦不必全盤接受。先將其體係完整理解,弄清其邏輯脈絡,再以實踐檢驗之。譬如這幾何學,於測量、於繪圖、於機械構造,或許大有裨益。魯大匠前日不還抱怨,船體龍骨角度計算繁複,易生誤差嗎?何不試試這新法?”
他將目光投向那位在礦區汙染治理中初露頭角的年輕學徒沈括:“沈括,你於格物一道,頗有靈性。這些西方植物圖鑒,與你正在研究的‘狼蕨吸毒’之法,可有關聯啟發?”
沈括連忙躬身,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回大人,確有關聯!這圖鑒中記載了一些西洋植物,其習性描述與我觀察到的狼蕨頗有相似之處。或許……這天地間,本就有許多植物,具備淨化水土之能,隻是我等以往未曾係統探知!若能循此路徑,結合西方分類之法與我本土經驗,或可開創一門‘治理之學’!”
“治理之學……說得好!”王審知嘉許地點點頭,“格物之理,包羅萬象,豈止金石水火?這天地萬物,皆可格之,皆可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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