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了鄂州城外那令人窒息的絕望之海,馬車重新駛上官道,朝著西南方向緩緩而行。
阿箬的到來,像一縷微光,驅散了葉淩雲和趙婉兒心頭積壓的沉重陰霾,卻也帶來了新的、甜蜜的煩惱。
他們第一次為人“父母”,笨拙地學著照顧這個小小的生命。
阿箬很安靜,大多數時候隻是蜷縮在趙婉兒懷裡,睜著那雙大得驚人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她吃得很少,一小塊乾糧能啃很久,喝水也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浪費。
趙婉兒心疼不已,總是將最好的食物掰碎了喂給她。
也會用溫水沾濕帕子,輕柔地擦拭她臟汙的小臉和枯黃的頭發。
葉淩雲則笨拙地嘗試逗她開心,講些蹩腳的笑話,或是用樹枝編些簡陋的小玩意兒。
阿箬有時會露出淺淺的笑容,但更多時候,那雙大眼睛裡藏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憂傷。
這一夜,他們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邊露宿。
篝火跳躍,映照著潺潺流水。
阿箬依偎在趙婉兒身邊,看著跳躍的火苗,忽然小聲開口:“娘……爹……”
“嗯?怎麼了,阿箬?”趙婉兒溫柔地應著,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阿箬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鼓起勇氣,聲音低得像蚊蚋:“爹娘……他們不是壞人。”
葉淩雲和趙婉兒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緊。
他們知道,阿箬說的是她那對試圖將她換給彆人當“肉食”的父母。
“阿箬……”趙婉兒剛想安慰她,卻被阿箬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我們家……在蘄黃,有田,有屋,爹會編竹簍,娘會織布……”
阿箬的聲音帶著遙遠的回憶,仿佛在講述一個美麗的夢。
“爹會把我架在脖子上,去看田裡的秧苗……娘會給我紮好看的小辮子,用野花……家裡有隻大黃狗,叫阿福……”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後來……天不下雨了……地裂開了……蟲子……好多好多蟲子,把莊稼都吃光了……阿福……阿福餓死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滑落,砸在趙婉兒的手背上,“爹去借糧……被地主家的狗咬了……腿爛了……娘去挖野菜……掉下山崖……摔斷了胳膊……”
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阿箬滿是淚痕的小臉。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讓聲音顫抖得太厲害:“沒吃的了……一點都沒了……
爹的腿爛得流膿……娘疼得整夜哭……
村裡……村裡好多人都走了……
有的……有的去換孩子……
爹娘……他們抱著我哭了好久……
爹說……阿箬……爹對不起你……爹沒用……
娘說……阿箬……彆恨爹娘……下輩子……下輩子我們還做一家人……
他們……他們不是想吃我……他們是想……想用我……換點吃的…………他們……他們想活下去……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阿箬再也忍不住,撲進趙婉兒懷裡,放聲大哭起來,瘦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阿箬不怪爹娘!
阿箬不怪他們!
是老天爺壞!
是蟲子壞!
是……是這個世道壞!
爹娘……他們好疼……好疼啊……”
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對父母深切的思念和無儘的委屈,卻沒有一絲怨恨。
葉淩雲坐在篝火旁,靜靜地聽著。
阿箬那帶著童稚卻字字泣血的講述,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他的心臟。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被天災摧毀的家園,看到了那對在絕望中掙紮、最終不得不做出最殘酷選擇的父母。
他們不是惡魔,他們隻是被這吃人的世道逼到了絕境的可憐人!
他們愛阿箬,愛得深沉,卻不得不親手將她推向深淵,隻為了換取一絲渺茫的、共同活下去的可能!
這份愛,在絕望的底色下,顯得如此悲壯,如此……令人窒息!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的生母段明月,那個南詔女皇。她為了給南詔留下繼承人,用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父親葉擎蒼,生下了他和雲曦。
她不愛父親嗎?
或許最初隻是利用。
可後來呢?
她拋下一切,北上尋找父親屍骨時的悔恨與痛苦,那份感情,難道不是真的嗎?
她與阿箬的父母,何其相似!
都是被命運、被責任、被某種巨大的壓力所逼迫,做出了傷害至親的選擇!
隻是段明月的手段更卑劣,造成的後果更慘烈,但那份在絕望中掙紮、在痛苦中煎熬的本質,又有何不同?
葉淩雲心中那點對阿箬若有若無的疏離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共鳴和難以言喻的憐惜。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阿箬因哭泣而顫抖的後背,聲音低沉而溫和:
“阿箬,爹娘……他們一定很愛你。他們……沒有錯。
錯的是這老天,錯的是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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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葉淩雲。
火光映照下,葉淩雲的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樣帶著審視和距離,而是充滿了理解、包容和一種……
她從未在“爹”臉上見過的深沉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