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點綴著蒼梧郡初秋的夜空。
秦王府內,燈火通明,卻透著一股不同往日的靜謐與專注。
書房裡,檀香嫋嫋,葉淩雲親自為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斟上一杯清茶。
茶湯碧綠,香氣清幽,正是嶺南新製的“雲霧翠”。
“沈先生,請。”葉淩雲麵帶微笑,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與欣賞。
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老者,正是名震大乾的“天工聖手”沈夢溪。
他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風塵仆仆,卻難掩那雙眼睛裡的灼灼光芒,仿佛能穿透表象,洞悉萬物之理。
“多謝秦王殿下。”
沈夢溪也不客氣,端起茶杯,先是深深嗅了一口茶香,臉上露出陶醉之色,隨後才小啜一口,閉目回味片刻,方才睜開眼,讚道:“好茶!清而不淡,香而不膩,回味悠長。嶺南物產,果然在殿下手中煥發新生。”
葉淩雲哈哈一笑,擺手道:“先生謬讚了。不過是因地製宜,稍加改進罷了。倒是先生,不遠千裡,風塵仆仆來到這嶺南邊陲,淩雲深感榮幸,卻也著實好奇。不知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沈夢溪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看向葉淩雲,那眼神裡充滿了純粹的好奇與求知欲,像一個發現了新奇玩具的孩子。
“殿下,實不相瞞,老朽此來,是被三樣東西勾了魂兒。”
“哦?”葉淩雲挑眉,心中已有猜測,卻還是問道:“願聞其詳。”
“其一,是那晶瑩剔透、光可鑒人的玻璃器皿。”沈夢溪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指著桌上裝著“雲霧翠”的玻璃杯道,
“此物非金非玉,非陶非瓷,卻能隔絕風雨,透光如無物。
老朽鑽研格物之道數十載,也曾嘗試熔煉石英砂,卻始終不得其法,成品渾濁不堪,脆弱易碎。
殿下所製之玻璃,純淨無瑕,堅硬異常,此乃巧奪天工!
老朽百思不得其解,這配方、這火候、這成型之法,究竟有何玄機?”
他頓了頓,不等葉淩雲回答,又急切地接道:“其二,便是那雪白如霜、細膩如沙的精鹽!
老朽嘗遍天下鹽,海鹽粗糲,井鹽苦澀,岩鹽雜質多。
殿下所製之鹽,竟無半分苦澀雜味,入口即化,純正至極!這提純之法,簡直聞所未聞!”
說到此處,沈夢溪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而最讓老朽坐不住的,是那第三樣——白砂糖!
殿下可知,大金,大乾乃至西域諸國,所用之糖,多為紅糖、黑糖,色澤暗沉,甜中帶濁。
殿下這白砂糖,色澤如雪,甜味純粹,顆粒分明!
此物一出,天下甜食,當以嶺南為尊!”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震撼儘數吐出:“玻璃、細鹽、白糖……任何一樣,都足以震動一方,名留青史。
而殿下竟能同時掌握其法,更在這被視為蠻荒之地的嶺南,創造出如此奇跡!
老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此等奇人,若不見上一麵,縱死亦難瞑目!”
葉淩雲聽著沈夢溪如數家珍般道出他的“傑作”,心中既感得意,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原以為這位名滿天下的天工閣主,是為某種高深莫測的機關術或是對秦王府的立場而來,沒想到竟是被這些“生活用品”給吸引來的。
不過,這恰恰說明,沈夢溪此人,心思純粹,醉心於格物之道本身,而非世俗權謀。
這讓他對這位老者更多了幾分好感。
“先生過譽了。”
葉淩雲謙遜道,“不過是些雕蟲小技,方便民生罷了。比起先生執掌天工閣,研製出暢銷大乾的煙花,為大金朝廷帶來豐厚稅收,淩雲這點微末伎倆,實在不值一提。”
提到煙花,沈夢溪臉上卻並無多少得意之色,反而擺擺手:“煙花?不過是些取巧的玩意兒,哄人耳目罷了。
殿下所創之物,才是真正惠及萬民、改變生活的大道!
老朽一路行來,越是靠近蒼梧郡,聽聞的奇事便越多,心中震撼便越甚。”
他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在回憶沿途見聞:“平整如鏡、堅若磐石的水泥路,替代了泥濘坎坷的官道,車馬疾馳,暢通無阻。
百姓家中,精鋼打造的農具、廚具,堅韌鋒利,遠勝尋常鐵器,農人耕作省力,婦人操持家務亦輕鬆許多。
更聽聞……有那能載人升空的巨大球囊,翱翔天際,俯瞰山河……”
他看向葉淩雲,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與無限向往,“殿下,這蒼梧郡,在老朽眼中,已非人間郡府,倒像是傳說中的……格物聖地!”
葉淩雲心中一動,暗道:“這老爺子,嗅覺倒是敏銳。看來他對‘格物’的追求,遠超我的預期。”
沈夢溪越說越激動,聲音都有些發顫:“而最讓老朽……老朽……”
他竟一時語塞,平複了一下情緒才繼續道:“是前幾日,老朽在街邊,看到一個不過垂髫之年的孩童,手中捧著一本名為《格物蒙學》的書冊,看得津津有味!老朽好奇,借來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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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上浮現出混合著震驚、狂喜和一絲羞愧的複雜神情:“那書中圖文並茂,深入淺出,竟將天地萬物運行之理,以孩童能懂的語言娓娓道來!
水為何往低處流?
火為何向上燒?
為何會有四季更替?
為何會有風雨雷電?
……
這些困擾老朽數十載,甚至窮儘一生也未必能完全參透的疑問,在那薄薄的書冊中,竟有如此清晰、如此合理的解釋!
雖非終極答案,卻指明了方向,撥雲見日!”
沈夢溪猛地站起身,對著葉淩雲深深一揖:“殿下!老朽癡活六十餘載,自詡格物一道,略有心得。
然今日方知,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
殿下胸中所學,已開萬世之先河!
這一個月在蒼梧郡的所見所聞,樁樁件件,皆顛覆老朽認知。
老朽……老朽實在是忍不住了!
這才厚顏登門求見!
殿下,您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這些奇思妙想,這些精妙技藝,究竟源於何處?”
看著眼前這位激動得像個求知若渴的學生的老者,葉淩雲心中感慨萬千。
他能理解沈夢溪的感受,一個畢生追求真理的人,突然發現了一片更廣闊、更清晰的天地,那種震撼與渴望,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同時,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格物院院長,非此人莫屬!
葉淩雲扶起沈夢溪,誠懇道:“先生快快請起。淩雲不過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窺得一絲門徑罷了。至於如何做到……”
他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無非是觀察、思考、實踐,再觀察、再思考、再實踐。
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世間萬物,皆有規律可循,我們稱之為‘道’或‘理’。
格物,便是探究這些規律,並利用它們為人類服務。”
他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先生對格物之道如此熱忱,不知……對建立一個專門研究此道,彙聚天下英才,共同探索自然奧秘、發明創造、改善民生的地方,有何看法?”
沈夢溪聞言,渾身一震,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光彩,一把抓住葉淩雲的手臂,急切地問道:“專門研究?彙聚英才?探索自然?發明創造?殿下此言當真?
這……這豈不是老朽畢生所求之聖地?
敢問殿下,此地在何處?叫什麼名字?”
葉淩雲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心中暗喜,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他清晰地說道:“此機構名為‘格物院’,旨在‘格物致知,經世致用’。
院址就在蒼梧郡內,目前正在籌建之中。”
“格物院……格物致知,經世致用……好!好名字!好誌向!”
沈夢溪激動得在書房裡踱起步來,搓著手,嘴裡念念有詞,
“彙聚英才,專研格物,探索天地至理,發明利民之器……此乃千秋偉業!
殿下,老朽……老朽現在能去看看嗎?哪怕隻看一眼!”
葉淩雲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無奈地笑道:“先生,此刻已是子時三刻,格物院雖有人值守,但諸多研究場所都已熄燈。不如明日一早,淩雲親自帶先生前往參觀,如何?”
沈夢溪這才意識到時辰已晚,臉上露出赧然之色,但眼中的渴望絲毫未減:“是老朽心急了,心急了……那就明日,明日一早!”
他重新坐下,卻再無半分睡意,拉著葉淩雲,開始滔滔不絕地詢問起玻璃的配方比例、細鹽的提純工藝、白糖的結晶原理……
葉淩雲也樂得與他交流,將自己所知的一些基礎原理和思路當然,隱去了穿越者的身份)娓娓道來。兩人越聊越投機,從材料學到化學,從力學到光學,話題天馬行空,卻又圍繞著“格物”二字。
沈夢溪豐富的實踐經驗與葉淩雲超越時代的理論視角相互碰撞,迸發出無數思想的火花。
這一老一少,竟如多年未見的忘年知己,在搖曳的燭光下暢談至東方既白。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沈夢溪便已洗漱完畢,在秦王府的花園裡來回踱步,不時望向葉淩雲寢殿的方向,那急切的模樣,仿佛等待開閘放水的饑渴旅人。
葉淩雲也知他心急,匆匆用過早飯,便帶著同樣頂著兩個黑眼圈的熊大,陪同沈夢溪前往格物院。
格物院位於蒼梧郡城東,緊鄰新開辟的“匠作區”。
主體建築還在施工,但一棟三層高的實驗樓已經率先完工並投入使用。
樓體采用了大量的水泥和玻璃窗,顯得堅固而明亮,與周圍傳統的木質建築格格不入,卻又透著一股蓬勃的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