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郡衙深處,藥香彌漫的靜室。
葉淩雲半倚在鋪著厚厚軟墊的床榻上,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燃燒著一種與虛弱身體截然不同的、近乎灼人的光芒。
他小口啜飲著趙婉兒親手喂到唇邊的藥粥,溫熱的液體滑入喉間,帶來一絲暖意,卻驅不散心底那徹骨的寒涼與沉重。
母親段明月冰冷的棺槨就在隔壁靜室,那三千隨他北上、血灑北境的葉家軍英魂仿佛還在耳邊呐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錐心的痛楚與無儘的愧疚。
寧宸軒坐在床邊的矮凳上,眉頭緊鎖,眼神複雜地看著葉淩雲。
他本想責備,責備他的衝動,責備他的任性,責備他差點將所有人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但看著葉淩雲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悲傷與疲憊,責備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淩雲……”寧宸軒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北上的這段時日……臨安,天翻地覆。”
葉淩雲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仿佛早已預料:“趙崢……死了?”
“死了。”寧宸軒點頭,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暴斃於深宮。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是那個懦弱無能的三皇子——趙楷。”
趙楷?葉淩雲心中毫無波瀾。
這個結果,在他北上之前,就已隱隱猜到一些。
趙崢雖刻薄寡恩,猜忌成性,但絕非蠢到自毀長城的昏君!
斷龍峽慘敗後,他雖沉溺丹藥,但絕不會在葉家軍糧草斷絕、金軍壓境的關鍵時刻,下旨自毀長城,更不會“暴斃”得如此蹊蹺!
是誰?
李師憲?這位老謀深算的宰輔,在臨安時曾冒險傳信示警,其心中尚存家國大義,不太可能行此絕戶之計。
趙楷?一個被趙崢壓得喘不過氣的懦弱皇子,絕無此等魄力和手腕操縱全局!
一個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入葉淩雲的腦海——趙如煙!
那個在臨安城外虞姬廟中,行刺他和趙婉兒的女人!
那個自稱是趙崢私生女,卻對趙婉兒充滿刻骨嫉妒的女人!
那個……執掌著大乾最神秘、最陰森的力量——黑冰台的女人!
“是她……”葉淩雲低聲呢喃,眼中寒光一閃。
趙如煙!這個隱藏在深宮陰影裡的女人,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她利用趙崢的猜忌,利用金國的野心,利用勳貴的貪婪,甚至……利用了他葉淩雲的北上!
她的目標是什麼?僅僅是扶植一個傀儡皇帝?還是……要顛覆整個天下?!
寧宸軒看著葉淩雲眼中閃爍的寒光,知道他已猜到了幕後黑手。
他繼續講述著這段時間發生的劇變:趙崢“暴斃”,趙楷登基,李師憲官複原職,三公九侯的詭異動向。
以及……朝廷對葉家軍南遷那曖昧不明的態度——既追敘其功,又默許其“暫駐”嶺南,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葉淩雲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藥碗邊緣。
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拚圖,在他腦海中飛速組合、推演。
權力更迭的陰謀,各方勢力的博弈,嶺南,金國,西夏,南詔……整個天下,如同一盤巨大而凶險的棋局,而他葉家軍,不過是其中一顆被多方覬覦、隨時可能被碾碎的棋子!
過去,他太天真了!
以為憑借超越時代的“格物”奇技,憑借“人人平等”的理想,就能在夾縫中開辟一片桃源,潛移默化地改變這個世界。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皇權,隻想做一個“為人民服務”的藩王,建設一方樂土。
但現實給了他最殘酷的一擊!
母親的死,袍澤的血,讓他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在這個皇權至上、弱肉強食的時代,沒有至高的權力,沒有絕對的武力,任何理想都是空中樓閣!
任何妥協與避讓,換來的隻會是更凶狠的撕咬與更徹底的毀滅!
他緩緩放下藥碗,目光穿透窗欞,望向嶺南湛藍的天空,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要刺破這蒼穹!
“宸軒。”葉淩雲的聲音平靜而低沉,卻帶著一種石破天驚的力量,在寂靜的室內炸響,“我想……建國。”
“建國?!”寧宸軒渾身劇震,猛地從矮凳上站起,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葉淩雲,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摯友,“淩雲!你……你說什麼?!建國?!你要稱帝?!”
他腦中一片混亂!這完全違背了他們之前的共識!
葉淩雲不是一直厭惡帝製,推崇“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嗎?
不是一直強調“廣積糧,緩稱王”嗎?怎麼經曆一場生死,竟要……稱帝?!
“不是稱帝。”葉淩雲緩緩搖頭,目光轉向寧宸軒,眼中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誠的火焰,“我說的建國,不是建立一個新的王朝,擁立一個新的皇帝。”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積鬱的塊壘與那浴火重生的信念一同吐出,聲音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與……一種開天辟地般的宏大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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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建立的,是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家!”
“什麼?!”寧宸軒如遭雷擊,瞳孔驟然收縮,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有皇帝?!那……那誰來統治天下?!”
“人民!”葉淩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國家,是人民的國家!不是一家一姓的私產!”
他掙紮著坐直身體,儘管牽動傷口帶來一陣劇痛,卻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盯著寧宸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