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過年,真是好。不過完正月十五,這年就不算過完。
大年初三晚上,又是一桌子豐盛的飯菜。雖不如年夜飯那般隆重,卻也比平日吃食好上太多。
那時候還是生產隊末期,副食品供應依舊緊俏。家家戶戶攢了一年的好東西,都緊在這幾天消耗。
開飯時,老爺子讓三子去燙點酒。大孫子女婿回來了,有人陪他喝兩盅,老爺子臉上透著高興。
酒燙好了,大力女婿給爺爺滿上,自己也斟了一杯。他舉杯說道:“爺,我敬您,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您喝一口,我乾了,先乾為敬。”說罷,便將那能裝半兩的杯子一仰而儘。
老爺子抿了一口,他雖愛喝,但酒量也就二兩上下,且從不喝急酒。
大力女婿卻又將酒杯續滿,接著開口:“爹,那天我在外邊轉悠了半宿,差點沒凍死。多虧大家都出去找我,這大冷天的……現在想想還後怕。我心裡是真感激大夥。”
他頓了頓,又說:“那天聽三子說,那紮槍似乎有些來曆,您還提過一句,說用它紮過小日本子?我特彆好奇,您給我們講講唄?”
一聽大姐夫提起這個,孩子們頓時都來了勁,紛紛央求:
“爺,說說唄!”
“爺,您就講講嘛!”
老爺子呷了一口酒,滿麵紅光。他平日話不多,但女婿這番話,顯然勾起了他的興致。於是他放下酒杯,緩緩講起了那段關於紮槍的往事。
那是在1939年,老爺子一家五口從遼寧一路肩挑背扛、拖家帶口地走到了黑龍江。起初到了齊齊哈爾市拜泉縣境,可那是當時黑龍江最窮的縣城。
很多從關外逃荒來的人,都想找地主家扛活,卻早已人滿為患。就算不要工錢、隻圖管飯,都找不到東家,更彆提開荒種地了。
一家人愁雲慘淡。在遼寧挨餓,變賣了家產房子,本以為到黑龍江能有條活路,誰知還是挨餓。來拜泉不過半年,賣房賣地的那點錢就快見底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三子的兩個姑姑,一個三歲、一個六歲,連餓帶病,加上從遼寧折騰過來的辛苦,都沒能撐住,相繼夭折。
三子的爺爺奶奶傷心欲絕,可那個年代,餓死人是常事,沒工夫多顧死人,得想辦法讓活人活下去。
三子爺爺是三代單傳,到了三子爸這輩,本來還有兩個妹妹,結果也沒保住。說什麼也得保住這根獨苗。
當時有同路逃荒的人勸:“這地方不行,就往東北再走走吧,過了克山到德都縣,那邊地廣人稀,去碰碰運氣?”
樹挪死,人挪活。聽人勸,吃飽飯。這話放在哪個年代都管用。就為了全家能吃飽飯,三子爺一家三口朝著東北方向繼續走。
從遼寧來時還是五個人,如今隻剩三個。那時三子的父親才十來歲,三口人一路走,心裡一路淌著淚,滿目蒼涼。
走走停停,一百多裡地竟走了四五天,終於到了一個屯子。一打聽,名叫靠山屯。當時靠山屯附近地多人少,有山有水,三子爺一眼就相中了這裡。
雖說那是解放前,地大多掌握在地主手裡,逃荒來的窮人隻能給地主扛活,但並不是所有地主都是惡霸。
靠山屯的地主姓王,為人挺善,從不克扣長工,有時還會給乾活的人吃細糧,比如白麵饅頭。
真正賣力氣乾活的時候,都能吃上白麵饃,逢年過節還給蒸粘豆包。對逃荒來的,他也不區彆對待,能幫就幫一把。
三子爺到了靠山屯,就給老王地主當長工。三子奶奶乾些漿洗縫補的零活。三子爸那時十歲,就給地主家放牛。
一家三口都有活乾,還住在地主家不遠的兩間土房裡——那也是老王地主家的。這下不但能吃飽,到了秋天還能有點餘錢。
後來放電影,總說地主老財多壞多狠,三子爺爺卻常念叨:“那可不見得都是那樣。我看老王地主,比現在有些乾部都好,對我們真沒那麼壞。”
轉眼間,三子爺他們在靠山屯住了三年。那天是農曆六月,三子爺和幾個長工從地裡回來,正趕上鏟完地掛鋤的閒時,老地主就沒讓大家走,留在地主家吃飯,還能喝點酒。
那天做的是酸菜湯,蒸的粘豆包。三子爺爺那時特彆能吃,一米八的大個,虎背熊腰。除了過年,平時哪吃得上豆包?他連湯都顧不上喝,一個勁兒吃豆包。
大家看他這般吃相,便起哄。長工老李就說:“老張,你要能吃完這一扁擔的豆包,王老爺保準再賞你半袋黃米麵!”
三子爺爺聽了,抬眼望望王老爺。老地主笑眯眯地點了頭。
三子爺爺便說:“妥,那你們就擺吧!”
大家真就往扁擔上擺豆包,一直擺滿。這一扁擔起碼能放四十多個。他剛才已經吃了十來個,還能吃得下嗎?
三子爺爺心裡也沒底,但話已出口,隻能硬著頭皮上。他開始吃,大夥在一旁數。吃到還剩十來個的時候,實在有些勉強。
三子爺爺說:“在這之前我都吃十來個了,要不一點問題沒有。”
老李一聽,以為他不行了,又起哄:“不行了吧?甭吹牛了,吃不了就說吃不了!”
三子爺脾氣倔,一輩子最聽不得彆人說他“不行”,從來不肯認慫。於是又堅持往下吃。眼看隻剩三個,他是真塞不進去了,便就了塊芥菜疙瘩鹹菜,順了順,繼續吃。
吃完就能打贏賭,還能得半袋黃米麵。看他吃得這麼費勁,老地主發話了:“得得,彆吃了,麵也給你,彆撐壞了!沒進過城的玩意兒,撐壞了我上哪找這麼好的把頭去?算了算了!”
大家見好就收,可三子爺爺覺得,若吃不完,哪有臉要那半袋麵?
他一咬牙,愣是把最後三個豆包塞了進去。
一數,整整四五十個。三子爺爺感覺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豆包了。後來日子過好了,每年過節吃豆包,他看都不看,瞧一眼都反酸水。
但老地主真沒食言,果真又給了他半袋黃米麵。
靠山屯許多人都說,老地主是好人,給他家扛活就像後來上班似的,他從不欺負老百姓。
人要是好,就會有好報。後來大革命鬥地主,老地主一家沒遭什麼罪,老百姓都替他們說話,暗中保護他們。
再說回當時,大家起哄完了,還沒吃飯,便坐下來繼續吃。正一邊吃一邊笑三子爺“要麵子不要命”時,忽聽院門“哐當”一聲被人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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